古希臘文明與印度佛教,是古典時代的兩顆璀璨明星,在教科書中通常被當成互不相干的課題,但其實兩者確有互相影響的痕跡,印度佛教石窟不但有希臘人捐獻的記錄,史上最早的佛像造型更有顯著希臘特徵。究竟雕造雅典娜女神像的工藝,是如何輾轉用在佛陀和菩薩身上?
密芝根大學希臘與羅馬史博士 Garrett Ryan 在文章指出,公元前 4 世紀,亞歷山大大帝率領希臘大軍東征印度,抵達今日的旁遮普,擊潰印度王國。當時佛教已在當地廣泛傳播,隨軍的希臘哲學家亦曾經與印度僧侶及苦行者相遇,但他們似乎仍無法區分印度教、佛教和耆那教,於是把遇到的修行者統稱為「裸體哲學家」(Gymnosophists)。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隨軍哲學家皮浪(Pyrrho of Elis)返回希臘後,開始主張人生目標應該在於免除焦慮,實現自由的唯一辦法,在於懸擱(epoché)對現實本質的判斷。主張與佛學似有所呼應,引起學術界爭議,但基於皮浪的作品早已散佚,我們對其思想的認知,依靠其他古代哲學家介紹,以致更難找到佛教對其影響的確鑿證據。
佛寺、印度廟與希臘神殿並舉
在曇花一現的亞歷山大帝國解體後,希臘統治者被印度孔雀王朝(Mauryan Dynasty)趕下台。在孔雀王朝持續逾一世紀的統治下,阿育王(Ashoka)把佛教定為國教,大建佛寺和佛塔,使佛教蓬勃發展。雖然希臘人不再是統治階層,但沒有就此離開,當時阿育王組織僧侶對外傳教,有部分僧侶便擁有希臘血統。可想而知,留在印度的希臘遺民對佛教已絕不陌生。
時至公元前 2 世紀初,孔雀王朝盛極而衰,國土四分五裂。希臘後裔在今日阿富汗與中亞建立的希臘-巴克特里亞王國(Greco-Bactrian Kingdom),趁機征服印度西北部大片領土,使希臘人再次成為當地印度人統治階層,但由於他們勢單力薄,所以只能以歸化鞏固政權,皈依佛教就是當時主流選擇。
在其後建立的印度-希臘王國(Indo-Greek Kingdom)中,很多政要顯貴都是佛教徒,省長 Theodorus 便捐獻過一座舍利塔,富裕的希臘後裔則捐款開鑿石窟。在今日孟買東南邊,有其中一座最早開鑿的佛教石窟卡拉石窟(Karla Caves),其深處有舍利塔矗立,左右建有兩排密集的柱廊,柱身頂部以婆羅米文刻寫捐款人的名字與故鄉,其中 6 人備註加上耶槃那(Yavana)—— 古印度對希臘人的稱呼。
印度-希臘王國國王米南德一世(Menander I)亦很可能是佛教徒,他仿傚阿育王資助興建佛寺,在部分錢幣加上法輪飾紋,其後又贊助撰寫佛教經典,把自己描寫成博學多聞的僧人,據傳首都塔克西拉(Taxila)更出現佛寺、印度廟與希臘神殿並舉的景象。
打破佛教禁止造像規定?
希臘人政權不但為佛教發展提供充裕資金,還似乎實質改變了佛教文化。原先佛陀只能夠以足印、金剛座或菩提樹為象徵,但在希臘人統治晚期,佛陀的雕像陸續出現。佛像最早出現在健馱邏(Gandhara)地區,而且有顯著的希臘文化痕跡 —— 其表情與髮型都與希臘人祖先相似、身穿希臘風格的束腰外衣、或者披上古希臘的長袍。
佛像源自希臘藝術影響,其實亦早有共識。在大半個世紀以前,知名中國建築學家梁思成在考究佛像歷史時,亦曾經提及佛像最早見於健馱邏古建築,「蓋深受希臘影響者也」。佛學家呂澂亦曾經在「印度佛學源流略論」表示,佛教理應是不許雕刻佛像,但皈依的希臘人卻把崇拜偶像的習慣傳入佛教,「覺得不能不有個佛像,儘管印度人不許刻像,他們那裡還是刻了」。
然而,佛像具體誕生過程,誰人何時最先下令造像,至今都難以考證。有部分學者反而推斷,佛像不是直接繼承自印度的希臘後裔,反而是中東帕米拉帝國(Palmyrene Empire)或古波斯安息帝國(Parthian Empire)商人,把希臘雕像輾轉帶到印度後,啟迪印度的工匠。另一種理論則認為,隨著古羅馬與印度通過紅海建立海上貿易,希臘藝術家和思想有可能經貿易路線與印度再次接通,使得造像工藝影響印度。
無論如何,即使後來的佛像藝術經佛教傳遍中國、日本、東南亞,歷經不同文化洗禮,佛像、菩薩像演變出不同面貌,但無可爭辯的是,佛像藝術濫觴確實藏著希臘藝術的痕跡,為古希臘與印度文化交流的重要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