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魏德聖導演以泰雅族1930年代霧社事件為主題攝製的《賽德克•巴萊》,應該是第一部在銀幕上清楚顯現台灣原住民族如何獵首/出草的影片。
相隔10年,我們近日又在曹瑞原導演以1867年羅妹號事件為本所執導的《斯卡羅》電視影集中,看到原住民族將人頭一刀砍下的震撼畫面。
對於優秀且認真的影視工作者,願意面對並用心呈現台灣原住民族一直被污名化和野蠻化的獵首行動和史實,我表達敬意。
可是,每次看完影片中令人印象深刻的獵首影像,我心底都有難掩的失落和不滿。
根據我所閱讀和採訪的資料,台灣原住民族的獵首並不是臨時起意、任意行事的活動,而是信仰和儀式體系中具有深刻意涵的一環,而影片對獵首原因和儀式的表述相當不足,反而加強「粗魯野蠻」的刻板印象。
《斯卡羅》影集是由陳耀昌創作的小說《傀儡花》改編。其中的原住民要角卓杞篤Cuqicuq Garuljigulj(下瑯嶠十八社大股頭)是斯卡羅人,而斯卡羅在南台灣指的是由台東卑南知本部落遷來的排灣化卑南族人。
下瑯嶠(恆春)十八社屬於斯卡羅人的部落只有四個:豬朥束(滿州鄉里德村)、射麻里(滿州鄉永靖村),貓仔(恆春鎮網紗里)、龍鑾(恆春鎮山腳里),其餘都是排灣族部落。
發動向羅妹號船員獵首的是墾丁南灣附近的排灣族龜仔甪部落。
片中獵首者手提著人頭高喊著:「為祖先報仇」。
影片暗指他們部落曾為西洋人攻擊殺戮,此次獵首羅妹號船員是為了報仇。
不論是具有卑南文化根基的斯卡羅人或排灣族人,對獵首動機或有不同描述,但文獻都顯示他們非常重視獵首前,特別是獵首後的祭儀,對首級會有非常隆重的餵祭山羌、豬肉、酒、米糕等儀式。
他們對於獵回部落的首級,會視為貴賓,將其化為親友和守護者,並請被獵首者帶來更多家人,為部落增加生命力。
「我們取得的首級將與種子、野獸同遊,是糧食也是英雄氣概,為豐收、為我們的村子和領地」(參考《知本卑南族的出草儀式》一書)。像這樣尊重首級、增強部落力量的儀式在書和影片中完全沒有提及。
《傀儡花》小說和《斯卡羅》影集中有一則敘述讓我很納悶:「傳統獵首不獵女子,而龜仔甪人取了杭特船長夫人的首級,洋人女鬼為族人帶來厄運」。
「獵首不獵女子」的說法和我對台灣原住民獵首的認知不符。我向小說作者陳耀昌先生請教,他如此描述所據為何?他回覆:「抱歉,不是學術文章,我一時想不起來了。也可能是對『紅毛魔神仔』的合理化之詞」。
陳耀昌在《傀儡花》小說一開始的「楔子」中,提到他造訪南灣附近「荷蘭公主(八寶公主)廟」的經過,當地有這位公主無法回鄉、冤魂不散的傳說;廟前辦「和解法會」;以及老婦遇到金髮碧眼魔神仔的報導。
陳耀昌後來推斷八寶公主應該就是1867年在南灣被土番殺害的美國羅妹號杭特Hunt船長夫人瑪西Mercy。
「八寶公主」和Hunt船長夫人的連結,讓羅妹號事件中唯一一位被獵首女性的角色突顯。除非有很明確的資料證明,龜仔甪部落有不獵婦女首級的傳統,否則,我不希望這樣的說法流傳下去。被獵首者不分男女,都受到獵首者隆重儀式的對待,都能為獵首部落帶來豐收、福運與生命力。
還有,影片中女巫師在野外做招請獵物儀式時,手中拿的是什麼啊?這段我看不懂,也沒概念。
原文出處 胡台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