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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評

紀蔚然 : 關於 雨中戲臺 於表藝平台劇評的回應 20210210


將兩次留言併為一次,以利閱讀:

我是紀蔚然,作為編劇四十多年來面對評論從未一次回嘴。說真的,有些評論還真讓我學到很多,最近的例子就是陳正熙之於《再見歌廳秀》的嚴厲批判,我無言以對,只能虛心接受:那是一齣爛戲;劇本爛、製作也好不到哪去。

今天看到許美惠對於《雨中戲臺》的評論,我一定要回嘴,因為我這次寫的不是我熟悉的型態,此劇遭受的批評都受我連累。我從來不必為自己辯護,但我一定要為信任我的金枝演社及演員出頭。

各位評論者,批評時請務必給充足的理由。

首先,許美惠問道:「但看完全劇後,心中還是有梗卡之處,忍不住想問:這段名為小生的命運與人生,真實的被理解與接納了嗎?」我的回答是:這齣戲是希望觀眾站在哪一邊嗎?媽媽這邊?兒子這邊?誰要妳選邊?妳希望本劇給妳答案嗎?當代戲劇是給答案的嗎?妳所謂的「理解」是什麼?這齣戲不就是在描寫人生與個性的關係造成的「梗卡」嗎?我們還得給妳答案嗎?當我們給妳答案,妳會不會又回來怪我們說大白話?難道戲曲批評界期待有非黑即白的大白話?如果是這樣,妳走錯劇場了吧!

許美惠又說:「以及至最後,仍沒能與母親同住,卻也讓月鳳這個人物始終有些疏離。」其實我看不懂這句話的標點與邏輯。好,假設不挑剔文字與邏輯,我的回答是:本劇就是要讓所有人物有點疏離,這下妳怎麼說?其實我也不知道妳所謂的「疏離」。在不知妳的真正意思是什麼時,我可以跟妳台槓,在戲劇裡,疏離可以是優點。難道妳真正的意思是「觀眾對月鳳的態度是『曖昧』」?在很多情況裡,「曖昧」是文學修辭手法之一。請問,妳在講什麼?疏離有問題嗎?曖昧不可以嗎?戲曲的要求與文學差別有那麼大嗎?

許美惠又說:「若要談【母子】和解,或許應該好好處理志成一角的心理轉折,正視他所受的傷,接納那個始終無法諒解母親的自己,才能尋覓出一條更好的理解母親的道路,進而豐富月鳳的人物設定吧。」這位女士心目中的理想劇本顯然是動輒四十萬字的寫實小說,顯然是需要完整交代的故事。但是,她完全搞錯了。這齣戲在講的就是「沒有和解」,也就是「沒有和解」才造成的遺憾,「沒有和解」才會有這齣戲。最後志成說的「和解」是這個故事發生多年之後的感觸。這位女士,妳到底看了哪齣戲啊!

寫作要謹慎,批評別人時更要謹慎。

許美惠最後寫道:「整體而言,《雨中戲臺》做為臺灣戲曲中心的旗艦製作,以訴說歌仔戲歷史與人物故事的企圖出發是很值得肯定的方向;但實際執行之下,王榮裕身兼故事提供者、導演,又因遇到原主演吳朋奉驟逝故而接演主演,等同演出自己的故事。」

這裡有兩句話,以分號切成兩半。分號之前是場面話:「是很值得肯定的方向」,也就是廢話,因為中心只要有心做點新的都值得肯定。分號之後,加了「但實際執行之下」,好像意指王榮裕自導自演就是「但是」、就是「遺憾」。然而,我要問:不能演自己嗎?!不能自導自演嗎?沒看過李國修自導自演演自己的故事嗎?

果不其然,這句有語病的話語寫完之後,許美惠接著說:「在臺上直面自我實屬不易,因此他在表演上帶著濃厚的近情【誤】情怯,反倒顯得說服力不足。」這位女士,妳錯了。不是自己演自己就一定演不好。妳應該說王榮裕就是沒吳朋奉好,但這不廢話嗎?妳如果要批評王榮裕演不好,就應該說哪裡演不好,而不只說「近情【鄉】情怯」。(我也覺得他演不夠好,但我可以提出的理由絕對不是因為他演自己。)

許女士其實不是通篇地自由心證,她是有給例子的。

例如,她說:「以薛丁山與樊梨花二龍出水照槍亮相做為郭春美第一次的出場,鋪墊與呈顯度均不足,實在是不佳的布局。」

為何不佳,她沒解釋。這是嚴謹的評論嗎?換個戲碼,妳會不會比較滿意?哪個戲碼?請給個指示吧,評論大人!對於這個開場,編劇與導演自有設想:薛丁山與樊梨花,女強男弱,在後台也是女強男弱,但月鳳礙於社會情勢;在前台,薛丁山被逼婚、欺負,在後台月鳳被丈夫逼迫卻強勢。我想這樣的「平行卻不完全平行」的對照許女士應該沒看出來吧?如果妳看出來了內在肌理,再來告訴我們如此的安排有何不妥,否則不要只說「不佳的布局」。

還有,許女士寫道:「下半場《飛賊黑鷹》的亮相對而言較為妥適,但在場上增設觀眾演員,若是企圖藉此說明胡撇仔戲的魅力,實屬多餘,還不如讓黑鷹完整地表現一段屬於胡撇仔的邪魅奇情,即可不言而喻。」

其實,受到許女士下稱讚的下半場以《飛賊黑鷹》亮相和我的劇本無關。原著不是這麼寫的,這是我授權給金枝改的。對此,我沒意見也沒感覺(其實並不喜歡),但很好奇為何許女士認為《飛賊黑鷹》「較為妥適」而薛丁山與樊梨花「不佳」。評論是這麼搞的嗎?你們說了算?

至於那段關於胡撇仔戲的小插曲,其實不是「企圖藉此說明胡撇仔戲的魅力」,而是呈現胡撇仔戲在歷史上受到學者的歧視。那段其實處理得不好,但和妳所說的「魅力」一點關係也沒。

我第一次和歌仔戲結緣,中間有太多不懂的地方,劇本寫完後經過專家、導演、演員等人的修改才有如今的面貌,心中只有感激。我被批評慣了,也習慣不回嘴,但若涉及無辜或說話不打草稿只憑好惡而傷到那些幫我的人,我不可能噤聲。

這位評論者,妳剛開始「無限期盼」,妳最後來個「一絲遺憾」,中間卻夾雜毫無美學論證邏輯的批評。鄭重告訴妳,劇評不是這麼混的!

.再補充說明:

作者認為下半場「不如讓黑鷹完整地表現一段屬於胡撇仔的邪魅奇情,即可不言而喻」。但是這齣戲和黑鷹無關,只是個引子,而接下來的麻將與酒瓶,其實就是胡撇仔無厘頭的特色。其實,後半場大量縮節了原著,就我這編劇來看是「去蕪存菁」,使整個下半場「滑進」胡撇仔風格。因此那不是「疏離」手法,而是風格的混搭,而作者所言「命運的表演者帶著難以剝除的戲謔風格」,其實正是那場戲需要的,理由很簡單:烏雲對於月鳳的態度就是戲謔的,但作者認為這樣會讓人「出戲」?覺得「可惜」?理由何在?

最後提醒評者,不要動不動就說「戲曲觀眾們」。你個人無法幫所有人代言。

原文出處 紀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