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四月中旬,中國傳出獨立音樂人、民謠歌手李志遭有關當局全面封禁的消息。隨後,中國各大網路音樂播放軟體將李志創作並演唱的單曲、音樂專輯,予以全部下架,同時,李志的新浪微博、微信公眾號、網易雲音樂主頁也均遭到封禁。當時,在微博微信上,流傳著關於李志的一張截圖顯示:「接到相關投訴,違反《互聯網用戶公眾帳號服務管理規定》已被屏蔽所有內容,帳號已被停止使用。」
【人民不需要自由】
作詞:李志
作曲:李志
一個兄弟來看我,帶著銀子和故事,
他微笑著對我說,人民不需要自由
人民不需要自由,這是最好的年代,
人民不需要自由,這是最好的年代
有人沉默觀望,有人懷疑著生活,
聽見他們在歌唱,人民不需要自由
人民不需要自由,這是最好的年代,
人民不需要自由,這是最好的年代
兄弟喝多了在哭,愛人迷失了太久,
這時我總會想起,人民不需要自由
人民不需要自由,這是最好的年代,
人民不需要自由,這是最好的年代
父親留下了一切,除了袋子和被子,
他一直想告訴我,人民不需要自由
人民不需要自由,這是最好的年代,
人民不需要自由,這是最好的年代
有關當局封殺李志的理由或罪名,乃是語焉不詳的所謂「行為不端」。那麽,到底何謂「行為不端」?有關當局的通告裏沒有明說,既然沒有明說,對於這位公眾人物,人們就只能或好奇或疑惑地靠猜了。
然而,在近些年中國演藝圈的藝人身上出現的種種負面新聞,譬如吸毒、嫖娼、婚外情、私生子、偷漏稅等等醜聞或劣行,似乎與李志從來就沾不上邊。在漢語中,行為不端一詞的詞義是含糊而不確定的,並且,該詞乃是個道德判斷,而不是法律判斷。種種跡象表明,當局將該詞加在這位獨立音樂人的身上,意味著李志投身音樂藝術界以來並沒有什麽不軌之處,更無犯法之行,但當局就是無法容忍他的音樂作品,容忍他的所言所行,害怕他的歌曲和言行對社會的影響力,但又苦於找不到任何法律上的把柄,只好含糊其辭地加以打壓了。
在當今之中國,不少明星藝人爭相表演「愛國」行為(譬如在社交媒體上爭相表態願做國旗的「護旗手」),爭相參與「愛國主義」的藝術作品(譬如參演《建黨偉業》、《建國大業》等)。就這樣,他(她)們就能夠在中國經濟崛起的大潮中分得一杯羹,甚至於,登上各種娛樂節目的「導師」席,成為為官方吹捧擡轎的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然而,李志從藝以來從來就享受不到此類的「優厚待遇」,因為他堅守創作者、藝術家的「獨立」之風骨,更不願像一些明星藝人那樣為了名利情願出賣靈魂,甚至於為專權制度塗脂抹粉、指鹿為馬。
如今李志頭上被安上的所謂「行為不端」之罪名,不是因為他的作品中像某些歌曲那樣流露出色情信息、或是鼓吹犯法行徑,而是因為其音樂作品中有著對中國的社會現實及專權制度的強烈批判。熟悉中國社情政情的人都知道,如今的中國當局以「維穩」為首務,害怕呼喚良知道義的文字作品,害怕揭露社會陰暗面的影視作品,害怕傳播歷史真相的藝術作品,也害怕具有理想主義和批評精神的歌曲,自然就容不下李志的音樂作品了。
請看李志作詞作曲的民謠作品《青春》:「我的愛人也是一朵花/螞蟻青蛙都喜歡她/帝國主義在茁壯的成長/社會主義靠得住嗎?……唉,祝我們的祖國繁榮富強吧/唉,讓我們的領導永垂不朽啊/唉,祝我們的愛人萬壽無疆吧/唉,讓我們的青春堅強不倒啊。」歌曲流露出的反諷和批判之意味,讓中國聽眾尤其是年輕人感觸良深。
今天中國之樂壇,充斥著要麽是談情說愛的流行歌曲,要麽是鼓吹私欲享樂的靡靡之音,要麽是奴才和庸才創作的紅色主旋律,卻鮮見「我以我血薦軒轅」、「書生報國無他物,唯有手中筆如刀」的音樂人和音樂作品。有人把李志看成是當代的崔健、中國版的羅大佑、中國版的鮑勃·迪倫,不是沒有道理的,而我更願意將他看成是音樂界的王小波。李志在一次訪談中坦言:「是王小波教會了我獨立。他的《沈默的大多數》我至少看了十遍以上,每一篇文章幾乎都開啟了我的智力。王小波對我最大的影響是獨立思考。當初搬家去成都,我翻爛了《什麽是數學?》、《劍橋中國史》、《晚清史》。」
是的,只有讀懂了王小波的人,只有學會了獨立思考和批判精神的人,才能寫得出歌曲《他們》的歌詞:「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歌唱,有人生來有錢包/有人在奮鬥,有人在幻想,有人一生沒吃飽/他們指向左,他們指向右,他們一直有洋樓/我們不能說,我們不能做,我們的生活多美好/鐵路向西走,長江不能流,到底誰才是走狗/他們指向左,他們指向右,總是走狗跟著跑/他們指向左,他們指向右,你我不能沒腦子/閉眼隨便過,睜眼將就活,我們的生活多美好/我們沒有鬧,我們沒上吊,這樣還不算厚道?/啦啦啦啦啦啦,我們的生活多美好!」
在這首歌裏,李志帶著悲憤刻劃出了「兩個中國」的冰冷的現實,一個是「他們的中國」,即權貴階層和利益集團的中國,有洋樓、香車、美女和走狗跟隨;另一個是「我們的中國」,即「沈默的大多數」的中國,一無所有卻又逆來順受,並且不能「鬧」和「上吊」,還要歌頌「生活多美好」、「走進新時代」。
在中國演藝界乃至公眾人物,李志是極少數敢於觸碰六四事件這一極度「敏感事件」的音樂人。就此意義上來講,這位出身草根、農家子弟的歌手比許多的公共知識分子更有勇氣和正義感,其風骨更是讓那些御用文人望塵莫及。在李志創作的歌曲中,有一首叫《一九九0年的春天》,這首歌以音樂的形式,記錄了一個少年在一九八九年的困惑和迷惘,以及他在覺醒之後的憤懣之情。
李志還有一首以六四事件為主題的歌曲,名為《廣場》。在這首歌中,其中的一些段落讓人一聽就回想起一九八九年的天安門廣場:「如今這個廣場是我的墳墓/這個歌聲將來是你的挽歌/你會被教育成一個壞人/見死不救吃喝拉撒的動物/請你不要相信他的愛情/你看黎明還沒有來臨/請你不要相信他的關心/他的手槍正瞄準你的胸膛。」作為一個六四時年僅十一歲的後生,李志用音樂作品來記錄歷史,來捍衛記憶,來見證人類不死的且百折不撓的靈魂。
在李志創作的眾多歌曲中,我最喜歡的,是那首《人民不需要自由》,其中有這樣的歌詞:「有人沈默著觀望,有人懷疑著生活,聽見他們在歌唱,人民不需要自由/人民不需要自由,這是最好的年代,人民不需要自由,這是最好的年代。」我曾經在一個靜謐的春日夜晚反覆聆聽這首歌,它讓我想起了英國作家喬治·奧維爾的傳世之作《一九八四》和《動物莊園》,然後從心底升起對故國故土痛徹心扉的心痛,以及深深的憂慮。無論怎樣,言說者和思想者是有力量的,儘管他在現實面前會成為一株壓傷的蘆葦。我相信,終有一日,在那片廣袤的中國會有千萬個聲音匯聚成一股聲音的洪流——「人民需要自由」。想來,這是這位音樂創作者想要用歌聲傳遞的訊息,也是我這個聽眾在那個春日夜晚唯一的信念。
寫於20190810
=========
李志,1978年11月13日生於江蘇省金壇市,畢業於東南大學。中國男歌手,太合音樂集團旗下的太合麥田音樂廠牌音樂人,現居江蘇省南京市。被粉絲稱為B哥、逼哥、李逼、南京市民李先生。李志是中國當代民謠的代表人物之一,其作品在中國民謠圈內產生過一定影響力。李志是全能創作歌手,獨立音樂人。2006年製作low-fi個人專輯一舉成名。 2005年發行《被禁忌的遊戲》《梵谷先生》《這個世界會好嗎》三張專輯。 2009年10月完成第四張個人專輯。 2010年9月1日正式發行第五張專輯《你好,鄭州》。 2011年9月29日發行第六張專輯《F》。 2014年11月13日發行第七張專輯《1701》。自2019年4月12日起,李志停止活動,其音樂作品在中國各音樂串流媒體平台被陸續下架,其個人微博等社群媒體帳號相繼被註銷,因長期無法正常演出,李志樂隊於2021年中旬暫時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