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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評

鍾沛君 : 他當著我的面,正經八百,義正辭嚴的痛批性騷

「我們這個社會,大概有八成的女性,像這樣有被性騷擾敢怒不敢言的狀況,她(高嘉瑜)說台灣女性大概有八成。」

這個星期一的錄影現場,暐瀚哥說完,主持人俊相哥轉頭問我,怎麼看民進黨處理性騷擾事件的態度,其實那一秒,我腦海一片空白,幾乎沒辦法開口,因為十個月前,對我上下其手的那個人,正坐在我右手邊不到一公尺處,若無其事的看著這一切。

在那之前三天的錄影現場,他也當著我的面,正經八百,義正辭嚴的痛批性騷。

他怎麼敢?他怎麼好意思?我腦中嗡嗡作響,既震驚又憤怒,手腳冰冷,不斷提醒自己絕對不可以哭出來。

「犯錯的人不是我!」

回到2019年,我陸續因為各種議題,接受朱學恒訪問,有時結束一個通告,下個節目又要同台,中間空檔,他會貌似不經意的問:「要不要一起吃個飯?」對我而言,他算是個風趣的工作夥伴,但當時還不是可以單獨吃飯的交情,因此,哪怕是一杯咖啡,我也從來沒有答應過。

之後的一年多,他還是陸續提出邀約,被我婉拒也多沒說過什麼,一直到2020年底開刀前夕,我第一次和朱學恒在外吃飯。席間,他就像是個好大哥,給我社群的建議,替我加油。

2022年上半年,我分別和朱學恒吃了兩次飯,輪流請客,地點都在人擠人的居酒屋,談的都是工作。八月,他又來邀約晚餐,我提議邀一位女性醫師H,我們的共同朋友一起來。

八月六日晚上六點半,我第一個坐進H訂的餐廳包廂,選了最內角靠牆的位子,抬頭便看到天花板的監視器閃著燈。

「這餐廳很注重細節。」

但當時我還沒想到,這個監視器會對我的人生起多大的改變。

很快,朱學恆和H陸續抵達,朱選擇坐餐桌靠門那一側,而H坐在我的右手邊。席間,朱學恒提到自己規劃要去故宮晶華吃播,H爽快的說願意贊助餐費,因為「想看學恒為正義發聲!」

我們聊政治,聊疫情,聊各種網路的現象,朱學恒還大談自己有個賢內助。晚間八點多,H打算加點食物被店家告知已經沒有菜,但是可以買外食,於是,H離席去隔壁的便利商店,我也離開包廂去洗手間。

九點半左右,H的丈夫前來接她順便進到包廂和朱學恒打招呼,也許是想著故宮那頓的贊助,或者,還想得到更多,朱學恒對著第一次見面的H丈夫口若懸河侃侃而談,那十幾分鐘內,包廂氣氛仍舊相當愉快輕鬆。接著,H說時間不早了,她已經買好單,「我們先離開沒問題吧!」

我道謝之後告訴她沒問題,我也差不多要走了,於是,H夫婦離開了包廂。

但H夫婦前腳才走,坐在我對面的朱學恆立刻站起身,繞過餐桌,往坐著的我走過來,毫無預警的抱住我強吻,「反正妳明天也不會記得。」

我用力的撇過頭閃躲,然後,朱學恒走回座位,坐下。嘴唇噁心的涼意,讓我整個人結凍似的僵在座位上,千百個問號在腦中翻騰,我怎麼沒來得及給他一巴掌?這樣餐廳會報警嗎?我該尖叫嗎?外面的人會不會認出我們?這個人不是好大哥嗎?

就在這時,朱學恆竟然再次走回來,肆無忌憚的又親了我,憤怒到不知所措的我馬上站起身說要走了。

至今,我還是不會忘記,朱學恒竟然笑著回我:

「我剛叫的Uber也到了!」

被信任的人侵犯而傷心流淚,不懂他憑什麼為所欲為的憤怒,害怕被其他人知道的恐懼自責,我就像所有的被害人,被各種的情緒反覆折磨,我對著鏡子擦了又擦,除了發痛之外,擦不掉分毫從身體深處冒出的驚懼。

更糟的是,四天之後還有早已排定的朱學恒節目通告,我隨便胡謅了個理由給製作人,面對她真切的關心,我萬分愧疚卻怎麼也說不出真相。我在無盡的漩渦裡幾乎滅頂,講?不講?我以為我認識自己,直到那一刻才發現完全不是那回事。幸運的是,男友和H為我撐開保護傘,他們即便怒不可遏,仍萬分理智的和朱學恒追究責任,讓我能夠安靜的在傘裡修復自己。

八月十九日,朱學恒在我男友,以及我的委任律師面前,以自己的手機寫下:

「立切結書人 朱學恒

於2022年八月六日晚間九點四十分至十點於聚餐期間,因飲酒行為失控,#未經同意,#違背鍾沛君之意願及信任主動摟抱及親吻當事人鍾沛君,並於事後離開該處,未於當時致歉及表達錯誤之意,其行為惡性嚴重,應遭受到相關譴責及一切處罰。

本人朱學恒承諾從此戒酒,未來不參與任何非會議及非親屬之飲宴活動,並不再對任何女性有未經允許之踰矩行為,並再度對當事人鍾沛君為當日之錯誤行為道歉, #日後也將盡一切可能遠離當事人鍾沛君及其親屬,避免造成任何騷擾。

以上承諾若有任何違背,願意接受最嚴厲之處罰。

立切結書人 朱學恆」

然後發送給我律師轉寄給我,並承諾次日會將手寫紙本送至律師事務所。

不料,隔天我們收到的親筆切結書硬是少了 #主動摟抱及親吻當事人鍾沛君,我的律師傳訊要求朱學恒補齊內容,他卻睜眼說瞎話回覆「切結書乃依照昨日版本未有刪減,煩請告知何處疏漏。」

沒錯,朱學恒刻意刪減的13字正是最關鍵也是讓我最噁心的部分,想要逃避責任?反悔認錯太快?我當時已經不想再追究,因為我又再次陷入恐懼,如果這件事曝光,別人怎麼看我?選民怎麼看我?所以,我選擇沈默,試圖裝作沒事,自我舔舐傷口,不斷找尋稍感安心,盡量舒適的角度面對世界。

直到如今。

我不但確知我不是唯一被朱學恒強摟強吻的人,他還毀棄切結書承諾「日後也將盡一切可能遠離當事人鍾沛君及其親屬」,同時,大談特談自己最不該談的性騷議題,賺通告費、賺流量、賺這個社會不知他真面目而給他的期待,讓我反覆墜入我努力想要爬離的深淵,讓我對毫不知情的節目單位、民眾非常抱歉。我又再一次陷入長考,但生活與工作中的前輩與夥伴,對我直言不諱:

「在這波風暴中,多少比妳更弱勢的人奮力一搏?」

「公眾人物沒有太多選擇的餘地,妳連自己都捍衛不了,還要捍衛什麼人?」

「不公開事實,妳間接害了那些還在他身邊的人」

「讓妳成為別人的勇氣,然後,妳就會得到更多力量」

我懇請大家,不用將我視為被害人,我知道媒體的習慣,甚至會在我的臉上打馬賽克。

但是請不要!

我想努力成為一位奮鬥者,為自己與需要的人,我會站在陽光明媚之處,抬頭挺胸。

原文出處 鍾沛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