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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評

李忠憲 : 記憶

尼釆在《人間的一切都太人性化了:自由精神之書》中寫道:「婚姻是一場漫長的談話。如要使這談話愉快,雙方必須時常斷句。」這是他關於婚姻的一個觀察,他強調溝通、互動以及彼此給予空間的重要性。對於尼采一個終生單身的男人來說,這是非常敏銳的洞察力。

雖然夫妻間的談話可能常常與實際情況、對各種瑣事的擔憂、工作上的細節與困擾之處、對世界事務的大小看法、對餐廳鄰桌的人的觀察或對第一次旅遊的國家的印象。但最深刻的樂趣之一就是分享回憶。在看似平凡的快樂背後,隱藏著不平凡的東西。「你還記得我們……嗎?」 另一個人會回答「是的……」。

昨天我問女王:妳還記得幫小孩換尿布的細節嗎?我好像都忘記了。她說我幫你回憶,你還記得她們拉肚子嗎?全部黃黃的東西沾滿屁股,要把兩隻腳用一隻手抬起來,再用另外一隻手用濕紙巾擦乾淨,之後再放到乾淨的尿布上去。

我說我想起來,尤其在台中麗寶樂園,兩個一起罹患諾羅病毒那一天,一整天都一直上廁所和換尿布。當天感到最辛苦和厭煩的事情,竟然成為人生深刻的記憶,我想比在遊樂場裡面坐什麼旋轉木馬或雲霄飛車,更令人終生難忘,這就是奇蹟。

透過這種方式,我們再次收穫了很久以前一起見證的東西,它成為我們繼續對話的種子:「是的,我記得,你還記得……嗎?」

回憶共同奇蹟的一部分,是我們一起凝視的媒介。那個星號閃爍在一個確定的時空位置,距離我們現在正在回憶的地方有一定的距離,不管是在時間或空間上。

地點不再重要,記憶中的事件被明確的現在,清楚地定位在過去的時刻。我們回憶的「現在」與記憶中的「當時」,兩點串連在一起,好像諾蘭科幻電影裡面的回到過去。

我常常講沒有踏實的「現在」,就沒有美好的「未來」,沒有「現在」就沒有「未來」,這事情很容易理解,但其實沒有「現在」,也就沒有「過去」。當下的體驗對人來說意謂著某種特殊的東西,某種與過去和未來本質上不同的東西。

當我們互相提醒過去的經歷以便可以再次分享時,這是一種「魔力」,檢視過去深處的事件,再次分享,作為對歡樂和團結的肯定。

這使我們接近記憶之謎,它與我們自己的奧秘最深刻地聯繫在一起,我們作為人類明確地與自己的過去聯繫在一起,也與彼此的過去聯繫在一起。

真實記憶不僅僅是資訊科技上一種由編碼、存儲和檢索的順序狀態產生的狀態或過程。它需要一種直接、非推論性的重新認識自己,記憶的核心是一種對我們精神狀態的直接掌控感。

揮之不去的時光,促使彼此記住共同見證的事物,我們試圖重新認識在一起的過去,從而珍惜和慶祝,「妳還記得我們……嗎?」

當妳和我想起我們都經歷過的事情時,我們是在告訴對方,過去並沒有消失。沒有被遺忘、並不是完全逝去。

更重要的是,在成為共享記憶的過程中,不僅是召喚過去,而且我們自己也從現在中被拯救出來。在確認我們每個人記得的事情時,我們相互肯定,回憶是存在的肯定。

時間的無情,將來總有一天,我們中的一個人會說:「你還記得什麼時候……嗎?」 而另一個卻說沒有。因此,重要的是在為時已晚之前,要記住記憶的本身,互相分享。

原文出處 李忠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