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落魄到這個地步也只好任人踐踏。」
因政治案冤罪入獄服刑的葉石濤先生，1954年出獄後，一度靠著打零工維生，在自來水機構充當臨時工友，「在燠熱的鍋爐間，熱氣繚繞中，他裸著身子汗流浹背地幹著他的活。」
國家暴力強制中斷葉石濤原有的生活，不僅失去教職，更令他從此背負著政治犯惡名，走在路上與親友相逢，人家也裝作不認識。就連初戀的愛人，在他被關押的數年間，早已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
他的人生，似乎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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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意喪志的葉石濤，感嘆自己作為一個小知識份子，身無一技之長，是個無用的人，「淪落到變成一個臨時工也是理所當然。」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當時唯一能讓他稍感慰藉的事情，便是領到工資後，到葛根伯的攤子上，叫上一碗窮人版關東煮──大鍋熬煮的豬皮、油豆腐、蘿蔔，再配上幾杯紅標米酒或太白酒喝到酩酊大醉。
某天晚上，葉石濤口袋裡裝著剛領到的值夜班薪水，來到葛根伯的攤子，打算喝個痛快不醉不歸。但是葛老伯身旁竟多了一位幫忙洗碗招呼客人的小姑娘。
起初，葉石濤不以為意地坐到那油膩髒污的老位置，一抬頭卻發現，小姑娘正偷偷凝視著他，一番打量完畢後，又跟葛根伯咬耳朵竊竊私語。
葉石濤以為小姑娘嫌棄他，又基於一絲矜持，不好意思在小姑娘面前喝醉露出醜態，便在心裡暗暗埋怨，這位突然出現的年輕女子，礙了他大好酒興。沒想到，小姑娘竟走過來，恭恭敬敬地服侍葉石濤，整個晚上不停地添酒、加菜，讓他舒服的吃飽喝足。
意料之外的殷勤款待，葉石濤大起疑心，認定是葛老伯與小姑娘串通好了，想趁他剛領了工資，多賺一些酒錢。但是結帳時，葛根伯只收了一碗湯一杯酒的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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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到爛醉的葉石濤，步履不穩，葛根伯要小姑娘攙扶他回家。兩人走在路上，小姑娘隨口說出葉石濤的住處地點，頓時讓身為政治犯，出獄後受盡人間冷暖的葉石濤嚇出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大半。
小姑娘察覺葉石濤神色有異，於是說明原委。原來，這位令葉石濤疑神疑鬼的小姑娘，竟是他擔任小學教師時，任教班級的班長葛秋霞。當初葉老師突然失蹤，秋霞打聽後得知老師入獄，便與同學們集資購買毛巾、牙刷、香皂等日用品，寄給人在牢中的葉老師。
葉石濤想起坐牢時，曾經收到不具名寄贈的生活日用品，那些東西出獄後還帶著，捨不得丟掉。如今方知是學生們的心意。
葛家經濟窘困，秋霞平日幫傭賺錢，偶爾有空就來協助父親的小吃攤，父女倆辛勞忙於生計，社會底層人家的窮日子，過得心安理得。
「但是老師您不同，您應該往上爬，您不應該如此墮落下去，我爹說，您太沒出息了。」
那晚，秋霞偶然認出葉石濤，詢問父親後得知，這位「工人」酒喝得很兇，年紀輕輕卻自甘墮落。看不過去的秋霞，在攙扶老師回家的路上，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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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獄後的葉石濤，淪落為臨時工，藉酒精麻痺自己，對人性充滿懷疑。面對昔日學生真誠而又直白的責難，葉石濤淚眼模糊望著天上的月亮，久久說不出話來。
第二天開始，「我不再去上臨時工友的班了。」
1955年下旬，葉石濤考取國小代課教師，再度回歸教職，並於兩年後轉任正式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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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引用葉石濤自傳性質小說《台灣男子簡阿淘》節選篇章，收錄於《讓過去成為此刻──台灣白色恐怖小說選》卷一。
圖片來源：台灣男子葉石濤粉專(請見留言處)
台灣男子葉石濤
紀錄片即將於6月17日上映
原文出處 新台灣和平基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