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回祖島的幾年,有一回胡老師來蘭嶼做她最愛的田野工作,那一次她帶她的兒子,我稱之“小赫”,我與他的相遇用微笑,情境依然在我的記憶的深處。
父親問我:「她要求你為他做什麼?」,「他要求我載她坐船出海捕飛魚!」父親極為虔誠地跟我說:孩子,人類的魚線,何時“斷線”,爸爸負擔不起。
假設性的話語是這樣說的:
說快一點,“斷線”可以假設說,在漆黑的海上我們翻船,我不會救她(父親交代),要護船(父親人生的最後一艘)。
二是,我說,在海上你不會穩定你的身體,我出海捕魚是為了生存,你上船是為了你的“田野”,我是新皮膚(新手),我沒有時間保護妳。
三,妳在游泳池會游泳,你在野性海洋游泳是浮屍,別把陸地田野便利應用在流動的大海上。
四,女性在灘頭上我的船,你(女性)一生沒有在灘頭做過跟宇宙祈福的儀式,五,在海上放流魚網捕魚不是兩三分鐘,而是兩三個小時,妳只是和陸地田野。
五,你幾時出海,我們不會告訴妳(因為魔鬼知道後,回趕走我的飛魚),說了許多婉拒她的理由,胡老師百思不解,令他討厭了我。
六,那你幾點回來,她問。在海上不問幾點,只問有沒有飛魚。
七,萬億我沒有飛魚,罪惡就是妳。(夏曼老師說:萬億是一種觀念)
簡單的說:胡老師應該是台灣人類學做田野觸角最廣的一位學者,佩服佩服。
假如我們從“生存在不同星球”來說,許多的禁忌,並非是論述為主的學者可以觸及就可明暸的。
對於我父親,從胎小時候就與日本人類學者接觸,他拒絕外來男性做他的船做“田野”,她的結論是:外來者不被我們的流動海洋同情,有妨礙我們捕魚的”自由“。
假如我與父親可以說話的話,『我們不為外來學者的知識服務』(請原諒)。
有一天,胡老師邀我去她家作客吃飯,小赫一直很高興的跟我話家常,胡老師讓我看見了她最隱密的家庭,迄今依舊感激他的盛邀。
但她依舊耿耿於心的再次翻開過去相遇的記憶說:為何不讓我跟你出海捕飛魚,看看你失去最樸實最美的影像畫面。
我微笑的回應,說:人類在陸地上的家,除了地震會搖動外,家就是我們每一個人睡覺的天堂。
船在海上,流動的海洋就是“地震”,萬一…..魚線斷掉了……,有那麼嚴重嗎?
謝謝胡老師帶我進入妳最最最愛的家,而我用生命潛水為妳抓魚,就是回敬妳的真情,唯獨“海洋流動的思想”我無能與你分享。
胡老師的“魚線”忽然斷了,令我們許多許多與胡老師接觸過的人有股說不清楚的深度感慨,她的髮型,她的笑容,她的反思的問題意識,她人生具體的成績奉獻給台灣,她進出民族所,進出田野,她始終叮嚀小赫,說道:你自己照顧自己,好嗎?
她的學術,紀錄片成績,她踏查的足跡重量,雖然只有具體的72公斤,72公里,然是胡老師為台灣學界開創的里程數以繞了地球生命的72圈了。
胡老師,深愛你。
原文出處 夏曼‧藍波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