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我的散文集《西藏筆記》裏寫到在一張合影上,從拉薩悄悄地去達蘭薩拉的一對藏人父子,“神態謙恭地候於兩側,而被擁於中間的,正是所有虔誠的藏人最熟悉、最親切、最渴望的人——達賴喇嘛”,因爲這句話,以及幾篇觸及現實的文章,被當局認爲有“嚴重的政治錯誤”,“存在讚美十四世達賴喇嘛、十七世噶瑪巴,崇信和宣揚宗教等嚴重的政治立場、觀點錯誤。有些篇什已經在某種程度上進入某種政治誤區。”之後我被解除公職,就此離開拉薩。
2011.01.10
更早以前,迄今已經十六年了,我在一首詩中含蓄地寫到:“我懷抱人世間從不生長的花朵/趕在凋零之前/熱淚盈眶,快快奔走/只爲獻給一個絳紅色的老人/一縷微笑,將生生世世/系在一起”。後來我把這首詩改爲歌詞,坦承“絳紅色的老人”,“是我們的益西洛布,我們的袞頓,我們的貢薩確,我們的嘉瓦仁波切……”而這都是藏人對達賴喇嘛的敬稱。
正如許許多多的藏人一樣,渴望見到達賴喇嘛,聆聽他的教誨,承蒙他的加持,這是我最深切的願望,從青年時代起,我一直在期待能夠實現的一天。可是,我得不到護照,和許許多多的藏人一樣,似乎永無可能被控制我們的那個政權恩賜一本護照,而這,原本屬於身爲公民應該享有的基本權利。
去年,拉薩紛傳可以給六十歲以上的老人辦護照,但只有一週的辦理時間,於是辦護照的部門擠滿了頭髮花白、腿腳不便的老人,其實都知道他們爲的是去喜馬拉雅山麓的那邊探訪多年不見的親人、朝覲佛教聖地,以及那個不能說出的、我們誰都明瞭的願望。我難過地想,我可能會一直等到六十歲纔可能拿到護照……
然而互聯網卻給予無護照的我以護照之行,在新的一年,助我實現了我的願望——通過互聯網,我恍若如夢卻又十分真切地,見到了尊者達賴喇嘛!
這緣起於一場網絡視頻對話。2011年1月4日,尊者在達蘭薩拉,與在中國的兩位人權律師滕彪、江天勇,作家王力雄進行了視頻交流。而我,當時就站在王力雄的身後傾聽着每一句。當達賴喇嘛出現在視頻上,我難以相信,淚水奪眶而出。
數字化革命帶來的奇蹟,憑藉這樣的方式跨越地理的、人爲的藩籬,在流亡半個世紀的達賴喇嘛與中國知識分子之間建立溝通的橋樑,無疑意義重大。
我聽見尊者對三位漢人知識分子說:“除了相互的氣息聞不到,就像在一起一樣。”在七十多分鐘的對話結束後,尊者關切地問:“你們是否看得清楚?”聽到三人肯定的回答,就幽默地指着自己的眉毛笑道:“那麼,看見我的白眉毛了嗎?”
我流了很多很多的淚。當我以藏人的方式磕了三個頭,默誦祝禱文、手捧哈達跪在電腦跟前,淚眼朦朧中,看見尊者遙遙地伸出雙手,似要接過哈達,又似要給我加持,我無法用語言來描述內心的感受……我是多麼地有福報啊,在藏地,許多藏人甚至因擁有一張達賴喇嘛的照片都會遭難。
實際上,如今有不少中國各界人士見到過尊者,但他們並未因此而失去自由,既然都是這個國家的公民,藏人覲見尊者也不應有罪。
達賴喇嘛對着視頻裏的我諄諄教導:“一定不要放棄,繼續努力,漢人知識分子與我們藏人知識分子之間,在任何時候,彼此介紹真實的情況,相互溝通與瞭解,這是非常重要的,你們要放在心上。
過去六十年來,我們境內的廣大藏人的勇氣與虔誠像山一樣堅固。西藏的真實狀況爲國際社會所關注,世界各地都看得到西藏有真理,中國國內的知識分子對這一點逐漸明瞭,宏觀來看,強大的中國也在變化當中。因此你們一定要有信心,更加努力,記住了嗎?”
而此時,我已漸漸平靜下來,將尊者的話記在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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