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是抗爭的動力,自由是和平的前提
——有感於黎智英等五位民運領袖獲提名諾貝爾和平獎
十五位外國著名學者聯合提名黎智英﹑李卓人﹑鄒幸彤﹑何桂藍和黃之鋒競逐今年諾貝爾和平獎,這是世界各國人士對香港人反獨裁爭自由的和平抗爭的高度讚賞。
提名人對香港人的抗爭很熟悉,這五位傑出民運人士具有各自的代表性,有男有女,有長者有青年,有記者有學生,有商人有勞工代表。香港抗爭者入獄或將入獄者數以千計,他們是這些人的代表,也是全體香港抗爭者的代表。
去年美國跨黨派議員也曾提名香港人角逐同一獎項,今年的提名是對香港人應得的這份殊榮的接力堅持。這個提名基於五義士的貢獻,也基於全體香港人共同的抗爭歷程。
香港反送中運動震驚全世界,香港人向全世界展示高度的政治質素,展示各種和平抗爭的可能性,贏得各國人民的讚賞與支持。因為武漢疫情肆虐,運動中途受阻,中共頒下國安法展開大抓捕,將運動打壓下去,但運動的影響力已波及全世界。
中共獨裁統治的真面目暴露無遺,一國兩制的謊言被揭穿,時至今日,中共已成為普世價值的公敵,這一切相當程度上是由香港人的抗爭引伸出來。
世界並沒有忘記我們,歷史也將記載我們的足跡。早前區家麟先生被捕,美國國務院發言人要求香港特區政府釋放區家麟以及其他「因行使基本自由而被囚者」。美國政府為一位普通的香港新聞工作者發聲,這在外交上並非常見,證明得道多助,普世價值廣被世界,而美國政府對區家麟的聲援,正如提名黎智英等五位角逐和平獎一樣,都是一種道義力量的展示。
負責統籌提名信件的加利福尼亞大學教授Perry Link表示,在眾多受盡苦難的候選者中獲得獎項並非易事,但香港人是絶對實至名歸,尤其是他們本來可以選擇遠走高飛,卻留下來奮鬥,「這是最以身作則的例子,自願選擇入獄所作的犧牲令人驚嘆。」
「自願選擇入獄」是一種面對政治高壓的姿態,大義凜然,當仁不讓,以萬死之志行萬難之路,這是所有為抗暴政而身陷囹圄的志士共同的道德承擔。當戊戌變法失敗,梁啟超等人選擇流亡,譚嗣同選擇就義,他說:「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中國未聞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
黎智英等人的選擇,正與譚嗣同相同。砍頭是大痛苦,瞬間已成大義,坐牢也是大痛苦,是長時間的煎熬,比起砍頭,坐牢的痛苦考驗的是意志力,是忍耐的韌性,是對理想的堅執。因為追求真理的強烈願望凌駕一切,而喪失自由的精神痛苦,足以淹沒肉身的痛苦。
歷史學家陳寅恪為國學大師王國維自沉頤和園寫過一段著名的文字,他說:「凡一種文化值衰落之時,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現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則其受之苦痛愈甚;迨既達極深之度,殆非出於自殺無以求一己之心安而義盡也。」相隔百年,這段話用來概括香港人仍十分貼切,舊香港生活方式喪失之痛苦,造就了香港人波瀾壯闊的抗爭。
共產黨專制統治造成香港人精神文化上的痛苦,這種痛苦造就了香港人的抗爭,香港人的抗爭引來中共的殘暴鎮壓,中共的鎮壓造成香港人更深沉的痛苦。所有這些痛苦,投射在香港人身上,最終由黎智英﹑李卓人﹑鄒幸彤﹑何桂藍﹑黃之鋒,以及更多知名不知名的民主派人士去承擔。
痛苦是共同的,承擔痛苦的份量不同,因為反送中運動而被捕入獄的手足,他們是替我們去承受肉體與精神痛苦的。選擇離開者無可厚非,可以離開而選擇留下,必是內心有更強烈的呼喚﹑更堅強的決心﹑更壯烈的人格力量。他們藉顯示自己的人格力量,來鼓舞香港人的民主訴求。
諾貝爾和平獎不僅是頒給對世界和平有貢獻的傑出人士,它更頒給百折不撓堅持普世價值的人,去年得獎的兩位記者,其得獎理由便是「表彰他们为维护民主与持久和平的先决条件——言论自由所做的努力」。
今年是兵凶戰危之年,俄烏戰爭未見盡頭,和平更是這個時代強烈的召喚,但和平不能建立在專制統治的基礎之上。在沒有自由的土地上,和平是沒有意義的,正如今日中國,即使沒有戰事,而中國人仍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香港也沒有戰爭,香港人的生活作息也沒有太大變化,但今日香港與港英時代已不可同日而語。香港人活在一個和平而窒息的環境之中,只有一個候選人的「民主選舉」正要舉行,政治文化上的管制進一步嚴苛,洗腦教育蓄勢待發,二十三條箭在弦上。在和平的香港,我們承受前所未有的痛苦,而黎智英們正因反抗暴政而承受加倍的痛苦。
這份提名不只是黎智英等人的榮譽,也是所有參與抗爭的香港人共同的榮譽,單是提名本身,已展示世界各國人民對我們的高度讚賞和道義支援。不論得不得獎,香港人都受之無愧:自由是和平的前提,痛苦是抗爭的動力,血寫的歷史,是天道循環的依據。
原文出處 顏純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