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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淵Joker 影評:美學成就直逼波頓版、敘事水準不落諾蘭版之後的又一圓滿革新《蝙蝠俠The Batman》(2022)


《蝙蝠俠》無疑是在大銀幕、小螢幕經歷最多風格轉變的超級英雄,換人演比換龐德還快的《蝙蝠俠》,一路從亞當威斯特的低齡歡樂,演進到提姆波頓的哥德童話、喬舒馬克的波頓 + 威斯特綜合體、克里斯多夫諾蘭的犯罪寫實、查克史奈德的暗黑 but 科幻,《蝙蝠俠》似乎已經嘗試完所有可能實現的面貌,於是麥特李維斯選擇在夾縫中尋找其它可能性、開闢另一條新路,他選擇聚焦前人已有勉強擦邊接觸過、但從未完整刻劃出來的部分:蝙蝠俠的偵探特質。

波頓、諾蘭、史奈德的版本其實都算有試圖去描繪蝙蝠俠的偵探面,只是並非那麼全面且深入,這三位導演對蝙蝠俠的其他面向更感興趣,因此偵探的那一面,只會偶爾、或隱約地在特定時刻顯露出來,而顯露的那些時刻也多半是基於無法迴避的劇情需要。

但李維斯全然將偵探的一面作為此版的重心,而這也使得他的《蝙蝠俠》與所有前人的版本相比,都要更加遠離「超級英雄」的定位,並更趨近於黑色電影的本質。諾蘭是黑色電影的忠實粉絲,但即使是他,也終究是將《黑暗騎士》三部曲料理成貼近動作大片氣質的產物。

《蝙蝠俠》不單只是想要借用黑色電影的視覺外皮,它是認真想要成為黑色電影。蝙蝠俠在這裡完全被當成黑色電影裡常見的私家偵探,他的披風不像是超級英雄的披風,更像是偵探角色標誌性的大衣;他會透過內心的獨白向觀眾描述著這座城市的險惡與墮落,傾訴他對真相的執著、對人心的觀察和感嘆。

他穿梭在陰雨綿綿的灰暗巷弄之中,嗅著線索遺留的氣味;有些警察是和他友好的盟友或舊識,有些則每每對他在案發現場駐足的身影感到厭惡;他所調查的案件,常常涉及了龐大的黑白兩道利益勾結,遠遠超出他原先預期的規模。

他會遇見一名身世不便外揚、宿命帶著悲劇性的美人,也許是貴婦,也許是妓女;他會試圖拉著這名美人脫離火坑,但事態的發展最終往往不會如他所願。2022 的《蝙蝠俠》完全具備上述這些黑色電影的元素。

也因為《蝙蝠俠》是正統的黑色電影,而非超級英雄電影(或者某種程度來說,只有在結局的最後一刻才是),所以自然也無法期待它會著墨主角戴上面具和摘下面具時的性格反差,你不會在這看見布魯斯韋恩,或者依謎語人的說法。

你看見的蝙蝠俠,便已是布魯斯韋恩本身,戴上面具的布魯斯,才是他真正的自我。李維斯無意區別這兩種身分的差異性,他更想讓你專注觀察案件的發展如何逐步挑戰蝙蝠俠的價值觀,見證他的信念如何被謎語人撼動,甚至翻轉。

《蝙蝠俠》是關於蝙蝠俠為何決定從「暗處」走入「亮處」的轉念歷程。在電影的一開始,他還是個人人聞風喪膽、連被他所救的善良無辜市民都會畏懼的私刑者,他深信,散布恐懼才有辦法抑制犯罪,他確實如願令人油生了恐懼。

但犯罪率卻無有效降低,而直到謎語人的出現,他才總算釐清問題的所在。他所散播的恐懼起了反效果,他的恐懼反而為這座城市製造出更令人頭痛的罪犯,他的恐懼反而煽動了信念和他一致、但手段卻加倍凶殘的激進追隨者。

這時的蝙蝠俠才意識到,僅僅是成為恐懼並非長久之計,他必須成為恐懼之外的其他存在 — 英雄,一位能夠撫平人心的英雄。正因為如此,當他手持著照明棒,引領受難市民脫困的那一幕,是多麼地振奮人心。

這就是為何我在前面會形容,某種程度上只有在結局的最後一刻,《蝙蝠俠》才算成為一部超級英雄電影,因為直到那刻,蝙蝠俠才算真正地成為了超級英雄,一名人們能夠託付信任的英雄,一盞能夠為人們照亮未來的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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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說,《蝙蝠俠》在情節設計上並沒有給我太多驚喜,我稱不上特別偏好黑色電影的觀眾,但黑色電影的基本套路我很清楚,所以劇情會如何反轉、角色藏有什麼秘密,對我而言很好預測。

另一方面,《蝙蝠俠》也非藉類型反類型、抑或試圖用現代觀點「更新」類型的作品,它的定調非常遵守傳統,而「更新」類型可以說是當代的某種創作趨勢,有些導演喜歡回頭復甦過去曾經很流行、但現在已非主流、或是近乎沒落的類型。而復甦的同時,他們又不忘添加現代才有的元素或手法(類似的例子有:屬於鉛黃電影的《疾厄》、屬於偵探推理的《鋒迴路轉》),但《蝙蝠俠》無意做這樣的事情。

此外,《蝙蝠俠》充斥太多前人作品的影子,也是很難讓我被驚艷的原因,哪些地方像《唐人街》,哪裡又神似《柳巷芳草》,都太明顯,參考黃道帶殺手而設計的新版謎語人,更是不可避免會讓我們聯想到《索命黃道帶》,謎語人制裁罪惡的方式,還和《火線追緝令》《奪魂鋸》高度雷同。

通常而言,導演會精簡電影的篇幅,利用緊湊的節奏去減低觀眾「察覺到劇情很老套」的厭倦感,如此一來,觀眾仍然能在熟悉的公式之中獲得他們想要的刺激和娛樂性,並忽略新鮮感不足的問題。但缺少獨創性的《蝙蝠俠》不僅拒絕「簡化」,還堅持要拉長至三個鐘頭,而所幸,它也確實有本錢固守這種堅持。

不夠新穎也許是個缺憾,但不見得是缺失,沒有破格的嘗試,也不代表它很差。《蝙蝠俠》的優秀之處在於,它的劇情鋪排極其工整,也極其流暢,麥特李維斯有本事讓觀眾保持著穩定的耐心和好奇心,跟隨著故事不斷向下延展。角色雖然眾多,一口氣擺出了貓女、企鵝、謎語人、卡麥法爾康四大要角。

但《蝙蝠俠》卻也能恰如其分地藉由黑色電影的架構,將他們串聯成同一起案件的關係人,擺在合適的位置並發揮其功用。《蝙蝠俠》足夠紮實、足夠穩健,完整實現了導演自己最初想要的願景,幾乎一切都非常圓滿;即使是覺得創新度不足的我,也很享受地沉浸在電影裡,舒舒服服度過這三小時。

但比起故事,我更讚嘆於《蝙蝠俠》的美學成就,此版又回到了提姆波頓版那種時代感極其模糊、混亂的高譚市,它顯然設定在當代,但許多造景卻又復古到宛如有置身七零、六零、甚至是五零年代的錯覺。

而《沙丘》《星際大戰外傳:俠盜一號》攝影指導克雷格佛萊瑟的掌鏡,則毫無疑問將《蝙蝠俠》一舉推上「最黑暗」超級英雄片的寶座,整部電影是實質意義上的「暗」,畫面暗到難以透光,但也暗得富有層次、暗得別具氣氛。

而這種程度的暗,也讓明亮的時刻更顯特別,蝙蝠俠點亮照明棒的通紅光線特別令人激昂,照在萌生情愫的貓女和蝙蝠俠身上的夕陽特別柔和,危機解除後的日出,則特別平靜。大量的「暗」突顯了少許的「光」其珍貴性,以及它背後承載的敘事用途。我也很愛某些段落把蝙蝠俠拍得極度陰森,陰森得有如惡靈,讓人們無法預測他會從哪片角落的陰暗處憑空冒出,如實體現蝙蝠俠一心一意想要建立的恐懼。

舉例來說,蝙蝠俠與企鵝人那場飛車追逐,翻車後的企鵝人望向車外試圖搜尋蝙蝠俠的身影,而蝙蝠俠則緩緩從車窗旁邊探頭盯著他看,那畫面簡直將蝙蝠俠拍成了恐怖片裡面剛把獵物追到手的怪獸或連續殺人魔。

至於麥可吉亞奇諾的配樂,給我的感受和劇情有點類似,有可惜也有欣賞之處,欣賞的部份,是它驚悚、懸疑、歌劇、抒情的氣息很到味,可惜的部份,則是它的蝙蝠俠主題曲沒啥新意,很明顯還是跳脫不出丹尼葉夫曼版的風格。

事實上,我一直覺得大部分《蝙蝠俠》電影的配樂都具有一定程度的相似性,就好比詹姆士龐德系列電影除了那招牌的角色主題之外,其實每一部的配樂也都維持著相近的調調。

無論龐德電影改朝換代多少次,無論找多少作曲家寫出新的曲子,每一首就是必定會讓你一聽就知道那是出自龐德電影,《蝙蝠俠》電影亦然,除了諾蘭版的配樂獨樹一格,幾乎其它的《蝙蝠俠》作品、甚至包含電玩和動畫,都具有一聽就知道那是出自《蝙蝠俠》作品的共通性。

而這共通性的源頭,就是替波頓版譜曲的丹尼葉夫曼。但反觀《蜘蛛人》電影,不管它重啟多少次,每一版的配樂都是全然迴異,各自有其特色,很難互作聯想。葉夫曼也替山姆雷米版《蜘蛛人》寫了十分經典的主題曲,但後面接手的作曲家並無因此跳脫不出葉夫曼的影子。

丹尼葉夫曼開創了一種特定的旋律,而這特定性的影響力太大,以至於後世的《蝙蝠俠》作品多多少少都有意無意在承襲他的風格,就連吉亞奇諾的版本也不例外。當然,聽起來肯定還是有其差異,但感覺得出,那就只是以葉夫曼版為基礎去修改的變奏而已。

原文出處 王文淵Jo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