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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評

一行禪師如何面對死亡?


佛學大師一行禪師日前圓寂,享年 95 歲。他曾經以畢生努力把正念修習引介到西方,即使中風不便於行,但禪師在人生最後幾年,依然沒有「佛系」地坐以待斃,反而盡自己所能享受餘生,繼續正念修習,並向弟子留下發人深省的遺言。

一行禪師在越戰期間遠赴美國,1966 年因為推動反戰而被禁止回國,從此過著流亡生涯,卻同時使他走向國際。其畢生撰寫超過 100 本越南文及英文作品,著作等身,內容涉及禪修、入世佛教、詩集、兒童故事及佛經闡釋。1982 年他在法國建立梅村禪修中心(Plum Village Monastery),至今全球有多達 11 座禪修中心,都按照梅村傳統及其指導建立。

禪師最有名著作「正念的奇蹟」(The Miracle of Mindfulness),被翻譯成 35 種語言,原文其實是越戰下的正念修習指引。其多部作品貫徹始終,同樣教導讀者把心神聚焦在當下身心體驗,充實過好每一分鐘,而不是沈溺過去或思慮將來,修習辦法與生活結合,發展出如呼吸禪、行禪、食禪等。

2014 年「時代周刊」封面以「正念革命」(Mindful Revolution)為題,回顧正念修習如何成為世界潮流,滲透到企業集團、政要辦公室、育兒指南,乃至飲食計劃之中,可見禪師在全球擁有廣泛而深入的影響力。同年,年屆 88 歲的禪師卻中風,再無法說話及繼續教學,要以輪椅出入。

「我活在你的正念呼吸之中」
美國媒體 Vox 記者 Eliza Barclay 曾經訪問禪師資深弟子 Pháp Dung,了解禪師這段最後歲月。他提到縱然禪師無法說話,但起初仍在領導梅村僧團,利用左手與臉部表情溝通;直到 2018 年 10 月,他透過肢體語言向弟子表示,期望返回越南順化慈孝寺,那個他 16 歲時剃度出家的地方。

Pháp Dung 形容,一切有如循環,禪師以越南為起點,50 年間走遍西方每個角落,晚年也曾到印尼、香港、中國等地。在越南重新開放後,禪師亦 3 度回國,走到人生盡頭,禪師肉身也終於回到起點。但禪師回到越南仍不甘臥病在床,反而盡量享受生活。

在越南的最後歲月裡,禪師定時進食和喝茶,甚至邀請弟子一起品茶,每個動作都相當沉穩。有次在農曆新年前,禪師在隨行人員陪同下逛花市,回程時要求改變既定路線,清楚指示出幾座佛寺位置,後來才知道這幾座佛寺,與他本人甚有淵源,其中一座佛寺的僧人,曾經長時間留居法國梅村;另一座佛寺,是禪師年輕時學佛的地方。

這種臨終時的生活態度,依然體現禪師畢生教導,放下對未來的擔憂,回到當下的剎那,享受生命本身的奇蹟。正如他在生前著作「正念生活的藝術」(The Art of Living)中寫道:

我持續不浪擲光陰的修習。無論行走或工作,開示或閱讀,飲茶或與我的僧團一起用餐,我珍惜每時每刻。我活在每一次的呼吸、每一個步伐和每一個行動中,深刻地活著。

正念也不是只關顧自身,禪師同樣強調佛學中「萬物相即」(Interbeing)的概念,我們要看到若無死、即無生;沒有煩惱、就不可能有快樂;沒有泥淖,就不可能有蓮花。曾經有年輕女孩問禪師,要如何為愛犬離世釋懷,禪師卻指示她遙望天空,看著雲朵消失,但雲其實沒有死去,只是變成雨水、茶杯裡的茶,它們就像是雲的新形態,萬物就是如此相互依存。

理解到相互依存的關係,便明白禪師其實也活在我們之中。Pháp Dung 亦提到,禪師有如一根蠟燭,他為弟子、也為無數讀者燃點燭光;繼續營運梅村禪修中心,也是禪師存活的某種形式。禪師留下的其中一道最有力遺言,便充分體現相互依存、「無生無死」的佛學境界:

請不要為我修築舍利塔、請不要把我的骨灰放在盅內,不要把我鎖在其中、局限我的身份。我知道對你們部分人而言,這是很困難的事。但如果你必須要建造舍利塔,也請保證張貼告示「我不在這裡」,你還可貼另一塊告示「我也不在外面」,第三塊告示則寫「如果我活在任何地方,那就是活在你的正念呼吸、你的平靜步伐之中。」

原文出處 CU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