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她走的那一天,是展覽開幕前夕….
那日早起,在昏沉中趕車,看見友人傳來「阮美姝老師走了」的消息,短短幾個字,讓人驚醒,看著窗外飛逝而過的景色,內心悵然若失,許多往事一幕幕而過。
大約是在1997年左右,大學時在張炎憲老師的引介下,讀了《幽暗角落的泣聲》,認識了尋找父親阮朝日、致力於二二八事件平反運動的阮美姝老師。後來則在屏東林邊的阮朝日紀念館中,看到一段因二二八事件而被拉扯扭曲的父女情緣,他的女兒用了畢生之心血,收藏與二二八事件有關的資料,這座私人的二二八事件紀念館,透過展示的途徑,企圖形構一股平反運動的社會力量。
最後一次,也是我第一次用如此近的距離認識阮美姝,是在今年七月,跟博物館「228 七○ 我們的二二八」特展的兩位策展人,一起造訪阮美姝老師,商討展品借用。我們想借一張油畫,畫著少女美姝彈琴,那是記憶中,她與父親相處的日常。
那天的造訪,看見滿屋都是跟二二八事件有關的資料,不能說是太理想的環境,使得收藏物件,也隨著時間而老去。
但我特別被阮朝日的日記所吸引,日記寫了許多對少女美姝的讚美,那是一位父親對女兒發自內心由衷的愛,而她的女兒則回報一生的思念。阮朝日離開人世那年,48歲。那時,阮美姝19歲。
阮朝日遇難後,遺體未曾尋獲,之後七十年,阮美姝靠著收集與二二八事件有關的資料,拼湊父親。
而那些日記,鋼筆字跡依舊清晰,如果不是紙張泛黃,就像昨日才寫。這樣的日記,讓父親對女兒的訴說,成為日常,在兩萬多個日子裡。
她為了追尋父親的故事,費盡心力屢受打壓,這樣的思念,這樣的追尋,讓她好痛苦。前幾天,我去看了即將完成的展場,停在阮美姝借出的那張油畫前,看著展版的文字,心中湧出一股強烈的情緒。
「我本來一直覺得,爸爸因為二二八而死得那麼悽慘,即使日後我有再幸福的環境,想到不能與他共度,就不覺得真正的幸福。直到有一天,一位年輕的朋友魏貽君告訴我:『我真的很羨慕您,您能夠愛您的爸爸這麼深,這麼久,實在是真正的幸福。』
聽到這句話我真的感到很安慰,也恍然覺悟到,是啊,我是真的幸福的…」。(出自阮美姝,《幽暗角落的泣聲》)
對於這位終身追尋父親,從事二二八事件平反運動者而言,我們感覺原來思念的力量,如此的巨大,但幸福的感覺,卻如此的糾葛,必須用一種超越才能超脫。
阮美姝的故事,應該是二二八事件平反運動中,最柔軟但卻最堅毅的一則。
原文出處 謝仕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