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國拿博士的人都知道,指導教授俗稱「博士父親(Doktor Vater)」,意思就是,在攻讀學位的整個學習過程,你完全仰頼這個父親的鼻息,校方根本不管你的事情。
每個系所,通常就只有一位教授掌理系務,支配系所龐大的空間設備。除了他的秘書外,他還領導一群有博碩士學位的科研人員。
教授的社會地位,向來很崇高;教授的權力,可謂無限大。舉凡你的入學、修課、考試,甚至連外國學生能否延簽,繼續居留德國,都是他說了就算。
這樣的制度,好比是傳統家庭的結構,父親決定家中和家人的大小事情,承擔養家活口的重責大任。
如果他遭遇不測 ,無法繼續工作,家庭的支柱,就有傾斜倒塌的危險,而全家必定陷入愁雲慘霧之中。
在德國期間,我有兩位博士父親,一前一後地指導我的學習。因為第一個博士父親法蘭克不幸出事,這是機率不高的意外事故,但是我居然遇到了。
人生,真是充滿著不確定性。
TU Berlin法蘭克教授
到德國留學的第二個秋冬之際,我的生活發生巨大的變化,因為我的第一個博士父親——TU Berlin 的法蘭克教授,健康出了嚴重的問題。他必須住院動大刀,接著,還需要復健療養。
我得知消息之後,惶恐地詢問他的秘書伊芙琳:「法蘭克教授什麼時候能再回來?」「至少需要一年半載,或許更久。醫師說必須視手術後的復元和復健狀況而定。」
當下覺得不知所措,法蘭克底下的團隊成員,到底會怎麼辦?
我走到師兄盧卡的研究室前,他的門半掩著。
原本想進去探聽消息,但卻看到地位如大總管的他,正講著電話,同時向我揮揮手,臉上流露出一種令人難忘的凝重神情。
我隱隱約約知道,他在談論研究領域和研究計畫相關的事情,或許正在探詢同學門其他教授的意見。
我轉身走到盧卡斜對面的研究室,找跟我較親近的師姊米亞。
她描述了許多有關博士父親的細節,包括清晨發病的前兆、手術前後、家庭狀況,還有送到貝利茨做復健的安排。
我心中有數,法蘭克的狀況不太樂觀。術後的復健療養,將是一條不可避免的漫漫長路。
我離開系上之後,立馬到熟悉的店家買了一張慰問卡,再折回研究所。心情沈重地寫下一些康復祝福之類的話,並託伊芙琳轉交教授。
「感謝妳!」她接過卡片時溫柔地說,「他將會感受到妳的貼心,而增強恢復健康的動機!」
法蘭克對外國來的學生,印象都非常良好。他認為願意離鄉背井,脫離熟悉的舒適圈,接受考驗和挑戰的人,必然有異於常人的勇氣和決心。
法蘭克自己在中學時代,也曾遠渡重洋到國外去念書。或許因為自己的一段親身經歷,較能體會留學生的心情。
根據依芙琳的轉述,法蘭克感到十分抱歉,雖然自己的健康處於日漸恢復之路,但恐怕需要一段較長的時間,才能重返學校工作。
他擔心我的研究進度,因此會受到耽誤,這點著實令他過意不去。所以,如果我想依原訂計劃如期完成學位的話,他希望我能尋求其他教授的指導。
最後,他祝福我未來的研究生涯成功順利。
每個人當然都有可能會生病。特別是不幸罹患重病時,對身體的病痛、或可能遭致的失能或死亡,深感恐懼;對未來的無可掌控,滿心憂慮。
這時候,究竟該如何去面對自己、家人、上司、夥伴及屬下,經常是困難的選擇或決定。而最後所採取的做法,也是最能展現一輩子哲思後的結果。
雖然我沒從法蘭克那邊得到很多照顧、拿到學位,但他幾乎也沒有延誤我在德國求學的時間。
在茫茫人海中,能夠相遇、相識,無論如何,都算是一種緣分。
在我異鄉飄泊的日子裡,感恩有法蘭克,讓我能尋覓到人生中的一個停泊棧。有緣能遇上他,是何其的幸運!
原文出處 李竹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