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 年,不只中國,整個共產世界都走到歷史關口,不約而同地面對政治改革壓力,羅馬尼亞獨裁者壽西斯古(Nicolae Ceaușescu)選擇用軍隊回應,結果遭到反對派活捉處決,與整個蘇共集團一同壽終正寢。究竟這場抵住軍隊屠城的民運,有否達到民主過渡的目標?反對派領袖為何與李鵬甚有淵源?
革命的導火線落在西部城市蒂米什瓦拉(Timișoara),國家安全局(Securitate)想要除掉受人敬仰的匈牙利裔異見牧師 László Tőkés。在羅馬尼亞,如此肅清行動早就無日無之,但受到鄰國匈牙利的政治變革鼓舞,群眾於是放膽抗命,12 月 15 日提前包圍牧師所在的教堂,阻止國安拘捕。
德州農工大學國際關係學者 Gabriela Marin Thornton 是革命見證人,她指軍方和國安進駐蒂米什瓦拉展開殺戮,死傷消息經口耳相傳至首都布加勒斯特。憤怒的民眾起初不懂組織示威,但 12 月 21 日壽西斯古計劃公開發表維穩演說,反倒為群眾帶來集會契機,到場民眾不斷喝倒采,打斷壽西斯古發言,電視直播亦告中斷。
布加勒斯特隨之淪為殺戮戰場,軍方坦克駛進首都廣場鎮壓示威。當年 19 歲的地質學系學生 Traian Rabagia 參與抗爭,他接受英國廣播公司(BBC)新聞訪問憶述,他與群眾高喊「自由」、「我們是人民」、「打倒壽西斯古」等口號,同時目睹行人路上到處都是血跡。
據知控制街道的軍方,起初向試圖佔據電視台攝影棚的示威者開槍,但新成立的反對派聯盟「救國陣線」(Frontul Salvării Naționale)接管電視台大樓,同時軍方倒戈相向,與效忠壽西斯古的重裝國安局部隊街頭巷戰。壽西斯古夫婦同時被反對派活捉,以種族滅絕等罪名起訴,草草受審後,於 12 月 25 日聖誕節當天槍斃處決,革命也暫告一段落,前後估計多達超過 1,100 人被殺。
羅馬尼亞新總統是李鵬舊同學?
有別於大多數東歐國家以和平民主過渡,羅馬尼亞其實早有流血革命的先兆。歷史學家朱特(Tony Judt)在著作解釋,羅馬尼亞是最高壓統治的東歐國家之一,當其他東歐政權不斷向外舉債,勉強供應民眾生活必需品時;壽西斯古反而緊縮開支,為償還龐大外債,只管把國產商品外銷,80 年代起強迫人民過物資短缺的赤貧生活,甚至恢復以馬車做交通工具,要國家倒退為農業自給的經濟,壽西斯古本人卻繼續奢華生活。倒行逆施的政策令民怨沸騰,壽西斯古惟有更依賴秘密警察的恐怖統治。
80 年代晚期,戈爾巴喬夫在蘇聯大推政治改革,放鬆對衛星國的控制,惟羅馬尼亞仍未見任何變革跡象。1989 年革命前一個月,壽西斯古還再次連任黨總書記,一切看似牢不可破,但其實黨內部早有離心傾向,不少黨高層質疑壽西斯古與時代脫節,視之為負資產,為求自保而準備好伺機而動。
最諷刺的是,革命中推翻壽西斯古政權的反對派「救國陣線」,正正就是這批投機變節的共產黨員所組成,其領袖伊利埃斯庫(Ion Iliescu)與六四事件主張鎮壓學生的中國總理李鵬份屬朋友,二人同為莫斯科動力學院水電系學生。「救國陣線」接掌軍隊和國安局後,伊利埃斯庫宣佈放棄共產主義,但除了開放黨禁、為國名刪除「社會主義共和國」字眼以外,羅馬尼亞未經歷實質體制改革。
伊利埃斯庫以反共姿態贏得翌年大選後,隨即就向群眾反臉,竟然以巴士接載礦工到首都,武力鎮壓留守街頭的學生,造成 21 死 650 傷,但伊利埃斯庫既有民主光環掩護,被視為站在歷史正確一邊,鎮壓學生的暴行就更難有國際關注。1994 年李鵬訪問歐洲,被示威者斥責為「天安門屠夫」、被多國領袖質詢中國人權狀況,唯獨是羅馬尼亞總統伊利埃斯庫奉他為上賓 —— 兩位舊同學在 1989 年的歷史關口,各自作出不同的政治抉擇,卻同時攀上政治生涯的高峰。
羅馬尼亞人在革命中展現無比勇氣,前赴後繼以血肉抵擋軍隊和國安推進。奈何回首歷史,我們才發現真正關鍵的決鬥,原來發生在統治集團內部,何時武力鎮壓、何時順應民情,明智的投機者為自身利益適時做了抉擇。但換湯不換藥的過渡,為後共產時代羅馬尼亞帶來無窮後患,困擾當地公民社會至今。
原文出處 CU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