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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史

江燦騰 : 『火燒菩薩頭』戰後台灣受戒僧尼的圖騰象徵 20210522


1.

在台灣佛教界,每當傳戒大典舉行時,最後壓軸的就是在新受戒者的光頭上燒「戒疤」,燒完「戒疤」後,頂著紅腫但「疤痕」宛然的光頭,便可自由活動。再等領取「戒牒」:受戒證明書,即可告別離去,或返回常住。

可是,未親臨戒場,觀看戒師如何為新受戒者燒「戒疤」的人,不太能體會其中的痛楚,以及基於佛教傳統,而不得不接受的微妙宗教心理。

一般來說,燒「戒疤」都選擇在夜晚舉行,這可能是避免白天天熱,剛燒過「戒疤」的紅腫頭皮較不會發炎之故。

按照戒場的規定,要接受燒「戒疤」的人,一律要不斷地唸著「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的佛號。如此稱念,可以增強接受燒「戒疤」的意願,並可減低排斥或害怕痛楚的心理。

2.
這時,只見每個等著燒「戒疤」者,在大殿內外,零零落落地坐著,將「具」(一塊二尺多的襯墊布)展開披在肩上,宛若上理髮廳時所用的圍巾一樣。而負責執行燒「戒疤」的戒師,首要的工作就是先用剃刀徹底刮光頭皮,不留一絲髮根,以免打印(作記號)和燒「戒疤」時出任何意外。

所以,這時新受戒者的頭皮,不但光亮,甚至刮得血跡隱然。

接著,在打上印記的地方,塗上一層棗泥,並把長約一公分成圓錐體的「香珠」(用易燃的香料製成),固定在棗泥上。「香珠」的數目,過去在大陸戒場,有用七粒、九粒、十二粒或更多者。

一九五三年,在台南大仙寺傳戒時,已減為三粒。

但堅持只用一粒,或用三粒以上的情形,也不能說沒有,不過應屬例外。

「香珠」燒到頭皮時,會產生劇痛和收縮的感覺,為了避免發炎和消腫,通常會預先準備削薄的西瓜皮,等燒了「戒疤」之後,將其舖在「戒疤」的周圍。有時,為了防止燒時因害怕或劇痛而身體亂動,會有人幫忙按住受戒者肩膀,以方便戒師點火。

在戒師用香點燃鞭炮的方式,一一點燃弓「香珠」之後,易燃易熄的「香珠」,很快就會燒到頭皮,接著就燒出清楚的「疤洞」。

3.
為了減低隨之而來的劇痛和頭皮的收縮,以及調整不能適應的心理,這時戒場中的嚴格紀律就得暫停了,讓這些新受戒者自由散步活動,或隨意找人聊天。

因為此時的新受戒者在肉體上和精神上,都面臨劇烈的變化,急需調整,不妥善處理的話,很可能會留下極大的創傷,嚴重者甚至有可能會發瘋、中毒(頭皮發炎)或死亡。

事實上,台灣佛教界對僧尼的行為約束,到此也可以說告一段落了。等到「戒牒」領到手,就像學生從學校畢業一樣,校中訓導人員再也管不著了。

從此,有的人可以選擇回到原來剃度的寺院,也有不少人從此遠走高飛或自立門戶。而負責傳戒的中國佛教會,在戒嚴時期,還可以藉政府的權威管一管受戒後的僧尼,但解嚴後,則除了自律外,誰也管不著了。

至於燒「戒疤」本身,到底有無必要?原先在印度出現的佛教僧團,從未聽說有燒「戒疤」的需要或規定;以後傳到西域、中國、朝鮮、日本、越南、緬甸等地,也都沒有。

事實上,中國本土是到宋元以後,才逐漸流行此一習俗的。

弔詭的是,長期以來,一般佛教徒在認定真正受過戒的僧侶時,不是看他有無「戒牒」,也很少了解對方是否真的知戒、守戒,而是看他的頭皮上有無「戒疤」。

可以說「戒疤」簡直等同於受戒僧尼的圖騰,有非此不可的趨勢。因此,這是傳統宗教習俗的承襲,而非宗教理性下的正確行為抉擇。

4.
由於社會的認知方式,是如此的根深蒂固,過去在大陸負責傳戒的道場,就以「跪沙彌、打比丘、火燒菩薩頭」三個步驟作為教訓;或更確切地說,以凌辱和苛責手段,來馴服新出家者。

依據真華法師在《參學瑣記》一書中的描述,其中還包括恐嚇和毒打在內。可以說,戒場中充斥著許多不合理的黑暗面,因此在大陸時期,有些不甘受辱的新戒者,在領到「戒牒」後,即持刀或棍棒,找原先凌辱他的戒師復仇。

所幸,這些黑幕和不人道的方式,由於政局的變異,無法在台灣一成不變地實施。從一九五三年起,大陸時期的戒場陋習,在台灣地區的戒場傳戒時,已被大幅度的改善,如今,只剩燒「戒疤」,還在苟延殘喘著。

原文出處 江燦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