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76行者成員文章
《我們來帶祢回家了……》
先聲明一下,發這篇文不是為了要昭告天下說自己做了什麼,只是要讓大家知道,我在這裡的感受,以及76行者的每個人到底都在做什麼,他們是多麼多麼的偉大…如同新聞說的那些,沒日沒夜、生病、嚴重睡眠不足、針扎等等,這些都是真的,但是對於沒有的事情,請大家不要隨便相信,76行者不收物資也不收捐款,也從來沒有以76的名義來募款募物資,這裡的每個人,都是全台各地放下工作、放下家庭來到這裡的,身在其中,我知道大家有多麼的辛苦,以及大家有多想把每一具遺體修復到最好的狀態,如果我是家屬,看到修復好的親人,我大概會跪下來感謝吧,因為這是唯一最大的安慰了,大家已經做成這樣,但還是會莫名惹來一些酸言酸語,只能說,留點口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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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正文開始,內容很多,因為感觸太深。)
4/2早上去分隊協勤,看到新聞說太魯閣號出事,目視兩名OHCA,想說應該不是很嚴重吧,後來跑完救護回來,看新聞變成36名OHCA,當下覺得很不可置信,怎麼…會這麼嚴重!?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OHCA人數也一直在上升,心情也越來越沈重,樓下特搜學長也把裝備器材準備好在待命,我也一直在看76行者群組內的消息,不意外地大家都趕去花蓮了,原本加入群組是想等老師開課,但課還沒開,就發生大事情了…一直在想我也想幫點什麼,即使我什麼都不會,所以聯絡師母確定後,就等待消息然後訂票準備出發,4/4晚上快11點左右抵達花蓮,冷清的車站有種淡淡的悲傷,但清楚明白此趟的目的,就開始我這輩子也忘不了的「旅程」。
來到現場才知道新聞不是浮誇,一具較嚴重的遺體,一組人馬六七個人真的做好幾天都有,而且還是大家輪班接力完成,因為時間越拉長,遺體隨著退冰的速度狀況也會越來越不好,所以只要開始修復,就會盡快完成,所以才會看到很多直接睡在紙箱上、躺椅上兩三小時,就又起床繼續做的。
以前不管看了多少法醫分享的照片,或是解剖的影片等等,現在就這麼出現在我眼前,就像鮪魚說的很不真實。漸漸的我也開始慢慢接觸,前輩說你要記清楚你正在服務的遺體叫什麼名字,這是對祂們最基本的尊重,還有包括前輩教的幾種縫合法,不同傷口就有不同縫法,以及邊縫邊對位,不然縫到最後會凸凸的,雖然穿上衣服根本看不到縫線,但前輩依然堅持要把傷口縫到完美;然後如何溫柔洗大體,不可以用力搓也不可以用水柱用力沖,不然皮膚很脆弱會掉,然後有大傷口的地方,就一定會有很多碎玻璃或是一些不明碎片,因為代表那是撞擊點,還有長了蛆的殘肢,要盡量一隻隻挑出來,不然修復時變成他們要變挑蛆邊修復了;最後如何替祂們穿上衣服,大部分的家屬會自備衣服來給罹難者穿,也許是亡者生前喜歡的衣服,或是家屬替亡者搭配的整套新衣服,或是…亡者生前…上班時的…軍服,每次一起替祂們穿好衣服,都會覺得很開心但也很感傷,開心是因為,祂們終於可以回家了,感傷是因為,不知道家屬替祂們準備衣服時的心情,畢竟祂們本該可以穿著這套衣服,好好活在這世上的……
師父一直灌輸給我的觀念,每個人的做法都不一樣,但是妳自己要想,什麼方式對祂們是最好的,別看到傷口就想縫,傷口的切口確定合過都吻合了嗎?身體裡面的骨頭,有幫祂們歸位到正確的位置了嗎?看著師父熟練卻又溫柔的替遺體修復,不小心縫錯或是要大動作移動遺體,嘴裡都會講著XX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忍耐一下喔~站在一旁的我,真心覺得好感動,被師父修復的遺體,在天之靈一定也會很感謝的吧!
某天下午,我站在修復完的另一具遺體門前滑著手機,想說不然來看看這具遺體的生前面容好了,在臉書打上名字,看了祂的大頭照,內心想說怎麼有點眼熟,我又打開估狗,搜尋祂的名字加上太魯閣號,我錯愕了一下,原來祂就是那個109消特受訓中的那個學長,我看著新聞有點傻掉,從第一天來花殯到現在,雖常常眼眶泛紅,但眼淚從沒掉下來過,但是…再也忍不住了,我走到外面貨櫃屋後的角落躲著,然後崩潰哭起來,滑著那個學長的臉書,看到祂訂下的2021年目標…「順利完成消防受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突如其來的事實讓我有點難過,我跟祂之間只有這麼一點點點的連結,很難想像祂身邊親朋好友的心情,也不敢想,後來因為沒有接觸到這個學長,我跟前輩要完整修復後的照片來看,內心很感動也很激動!真的修復得太像了……但願學長一路走好,希望天堂也有教官可以幫祢完成訓練,各地消防弟兄也麻煩祢幫忙守護了!
4/15是太魯閣號408車次的聯合告別式,下午老師帶領著全體人員,一起到靈堂祭拜,看著那些罹難者的遺照,眼淚第二次掉下來,腦中閃過多少殘缺不堪的遺體,甚至是還看的出有掙扎痕跡的,我真的真的只希望,祂們在經歷這些的時候,沒有痛太久……
想到有個新聞說,其中一位罹難者在發生意外前一分鐘,才在群組問說要不要幫大家買東西,結果才過一分鐘,意外就發生了,從此天人永隔,也許人的一生總是在學習怎麼面對悲歡離合,想到阿嬤說其中一個姑姑過世時,她哭到眼淚都乾了,這種永遠的痛,我想這輩子很難學會吧!
某天夜晚,在等特效團隊的模,我們一團人走去殯儀館旁邊的海邊看看海,順著天橋走到東大門夜市小走一圈,坐在小椅子上聽著街頭藝人唱歌,師父說讓心情沈澱一下也好,聽到第二首歌,眼眶又不禁泛紅了一下,美妙的歌聲在我腦中旋繞著,讓連日來的衝擊得到一點點抒發。
謝謝教我每件事情的前輩們,以及我在她身後彷彿看到在發光的師父,一方面是不捨這些遺體,另一方面也覺得大家無私付出,連細節都要做到最好的執著(縫線間距要儘量一致、每一塊碎掉的頭蓋骨都刷得很乾淨也會盡全力想拼湊回來、下針後就不要拔起來重縫,不然祂們會痛等等),真的覺得好感動!如同前輩說的,我們修復的不只是罹難者的遺體,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在修復家屬的心,這將近兩個禮拜的時間下來,我一樣覺得,根本沒有任何人有辦法接受看到自己家人是這個樣子的,真的太難了…
每當家屬要來領回遺體時,都會先看看大家努力修復出來的成果,那種心情很酸很酸,因為那只能在很糟很糟的情況下,逼自己去接受一個相對來說比較好的結果,其中有一個家屬要領回一具遺體,前輩們把祂化得很漂亮也很像,祂媽媽來看到祂完成修復的樣子一直說:「寶貝祢好漂亮喔,我們來帶祢回家了喔!」聽到又覺得好難過,但是祂媽媽的表情,雖然不捨但是是很滿意的笑著,然後一直跟大家說謝謝,雖然看到家屬滿意的點頭是我們最大的安慰,但同時也是滿滿的心疼啊!
偶然之下,有實際跟一位台鐵的員工聊到,他說事發的那個地點,剛好離他們那一站很近,所以他也是第一批到現場幫忙指揮、幫忙搬運傷患的,他也說有看到一些殘缺不堪的遺體,還有內臟掛在車廂車頂,他也覺得那些搜救人員太偉大了,如同很多有參與搜救的學長們分享的那樣,那真的是人間煉獄,我們看到遺體的這個樣子,很難想像那個當下,學長們要承受的有多大的衝擊,在此也真的感謝這些學長們的努力,把傷患們都送到醫院治療,也把遺體、屍塊都撿回來,還有其他相關的工作人員,大家真的都辛苦了!
接近尾聲的某天下午,我們終於把最後一具遺體推出來洗,四男二女加上一個資深姐姐一起,屍袋打開是一團又一團不知道是什麼部位的組織,味道雖重但是祂也不願意自己是這樣子的吧,看了真的很不捨,但是工作要緊,我只想趕快完成我的部分,替祂清洗完然後趕快推去等修復,過了一下子我轉頭看到旁邊的男生滿頭大汗,但怎麼連眼睛裡也是濕的而且紅紅的,我問:「你很熱喔?」他回:「沒有,只是看到祂這樣很難過!」我才知道原來他那個不是汗,而是充滿淚水的雙眼…我嘆氣了一下,然後輕拍一下他的手,心裡想著:加油,這一切就快圓滿結束了!
我第一次來到現場幫忙,雖然我第四天早上才到殯儀館,那個時候也已送回大約30具遺體了,但剩下的這些遺體,祂們的名字一直在我腦中不斷迴盪,這次悲傷的難得經驗,我學習到太多太多了,讓我也算是有點圓了自己曾經想當法醫的夢(後來知道那對我來說是天方夜譚就放棄了哈哈),我沒有害怕過,我只是真的想盡點點點點心力一起幫助祂們能早日回家,我不辛苦也不偉大,那些其他的前輩們,有人8天下來才睡10個小時,有人3天都沒回飯店洗澡,有人好幾10個小時都在遺體旁邊專心修復,我比起這些前輩實在是差太多了,大家無償而且認真看待這些事情,也會因為一些小錯誤而自責很久,前輩們的態度真的值得我一生學習。
來這邊認識很多不一樣的人,但大家的目標都是一致的,真的感謝大家不吝指教,也謝謝還有對不起媽咪,臨時決定要衝花蓮讓妳擔心了,我出門那時候看妳的眼神透露滿滿不安,特別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會待多久,雖然說妳也擋不住我,但是我想讓妳知道,這一趟路,我沒後悔。
雖然比起其他大部分都是殯葬業的前輩們,我經驗少非常多,甚至可以說是零經驗,但我想我自己可以很快調適好,就像師母說的,身體哪裡不舒服都可以說,但是76裡面並沒有心理醫生這種東西,既然決定加入76,就該要有可以調適好自己心情的技能,所以也真的不用擔心我什麼喔(如果你們有擔心的話啦哈哈),在殯儀館裡,心反而平靜很多,離開殯儀館,除了平靜也是放下。
4/14,事故發生第13天,我在花殯的第10天,晚上9點左右,任務總算是圓滿結束了,總算是可以安心撤出花殯了,大家到附近吃飯,看著大家時而唱歌時而開懷大笑,真的好難想像我們不久前還在水深火熱之中,我們每個人都是肉做的,我們的心也是會受傷的,但就像老師在媒體上被採訪的時候說:「我們所有人都不敢去承擔偉大這兩個字,那些搜救人員、警察、志工等等也很偉大,這剛好是我們的專業,我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事情而已。」
也如同老師說《無名之輩》這首歌是76行者的精神一樣,「誰不是拼了命走到生命的結尾」,每個人活在這世上已經很不容易,誰不是經歷過很多不平凡才能走到今天,希望76夜以繼日的為罹難者重建,能讓祢們安心離開。
4/15早上我們一路驅車從花蓮往台北一殯出發,準備參加下午2點的聯合追思公祭,沿途蘇花公路的美景,讓心情平復了一些,花蓮真的是個好地方,但希望下次再來,會是笑著來笑著離開。下午1點半抵達台北一殯,2點公祭開始,大家依序為罹難者們上香,當我踏出靈堂,才有真正任務結束的感覺,我想對於列車司機來說,祂的任務結束,是為了讓祂知道祂盡力了,祂等到遺體全數搬出後,祂自己的腿才找到,就像祂平常上班一樣,等所有旅客都下車了祂才會下車,而我們的任務結束,是為了讓罹難者們,可以去到祂們現在該去的遠方。
我們會開始恢復正常生活,可以回家跟家人團圓,可以摸摸愛人的臉,太陽一樣東升西落,路上一樣車水馬龍,感嘆的是,49個破碎的家庭,再也回不去了,然而再過不久,媒體不再追這件事,人們也會逐漸淡忘這些事情,也許哪天會再被提起,但那也都是過往雲煙,涉及政治色彩的事不做評論,無論如何,只希望能給這49位罹難者的家屬一個好的交代,因為對於罹難者以及家屬來說,原本就沒有人應該要經歷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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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真的,願逝者安息。
#謝謝師母和老師給我機會讓我來參與
#謝謝師父給的觀念和教我的所有事情
#謝謝姑姑常常要直接面對家屬的情緒
#謝謝瓜子哥教我的事情以及載我回桃園
#謝謝森哥的生日願望讓罹難者找回殘缺的部位
#謝謝筱琪姐姐的熬夜修復和鼓勵
#謝謝娟姐詳細記錄遺體擺放位置和好吃的剝皮辣椒
#謝謝教我們洗大體的大姊姊
#謝謝理事長也幫忙顧前顧後
#謝謝鮪魚在我爆哭後帶我去看海
#謝謝Coco這麼照顧我
#謝謝小花的酵素讓我順利大便
#謝謝靜雯陪我走去買藥再走去殯儀館
#謝謝台中的你們很開心認識你們
#謝謝尾椎站著三小時不能動讓特化翻模
#謝謝在我抽血讓害怕的我抱的嘉嘉
#謝謝特效化妝團隊讓罹難者可以美美的離開
#謝謝徐承蔭律師閒暇之餘幫我們拍照紀錄
#謝謝慈濟醫院來幫我們免費抽血檢查
#謝謝慈濟醫院的中醫師來幫我們活絡筋骨
#謝謝慈濟在冷冷的天送來毛毯和圍巾
#謝謝殯儀館的小超商免費提供餅乾飲料
#謝謝幽靈餐車常常晚上來煮好吃的
#謝謝傑米常常煮好料的送來
#謝謝串燒老闆直接請我們吃串燒
#謝謝極焰燒烤還貼心附上手寫字條的餐盒
#謝謝中壢某派出所所長的飲料
#謝謝麗翔、良友、救國團提供免費住宿
#謝謝警察每天從早到晚駐點在花殯
#謝謝自備按摩床來幫我們按摩的按摩師
#謝謝市長請我們吃澎湃的賴桑壽司
#謝謝各界投入搜救的人員
#謝謝家屬對我們的感謝
#謝謝這些罹難者讓我有相當悲傷但是很寶貴的經驗
#沒有謝謝到的很抱歉但是我一樣銘記在心中
原文出處 76行者遺體美容修復團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