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本作家曹益欣Semi Tsao寄來她畫的牛年賀卡,人笑「對牛彈琴」,畫家卻諷之「牛彈琴」,讓我想起古早台灣人吃不吃牛肉的問題?
台灣最早的黃牛和水牛,都是從島外引進。十七世紀,荷蘭人在南台灣發展以蔗糖為主的農業經濟,所以從早有漢人聚落的澎湖引進黃牛來耕作旱田。後來,漢人大量移民台灣,為了種植稻米再從原鄉引進水牛來耕作水田。
台灣早年的農業社會,牛是最重要的耕作夥伴,牛車是最重要的交通工具,所以各地都有「牛墟」,即牛隻交易的市集。當年,一般家庭如果有牛隻生病或死亡,就會影響家計,因此人與牛之間培養了深厚的感情,人待牛甚至有如家人。
在台灣民間,牛被認為是有靈性的動物,吃牛則有因果報應的說法。有一句台語俚諺:「豬知走,毋知死;牛知死,毋知走」,牛看到有人來抓牠,牠不會叫也不會跑,但會流淚,因為知道自己就要被殺了。另一句台語俚諺:「毋食牛犬,功名袂(勿會)顯;食了牛犬,地獄難免」,雖然中國歷史上很多英雄豪傑都吃牛肉、狗肉,但吃了難免會下地獄。」
日本時代,台灣第一批日本殖民政府官員佐倉孫三,在1903年出版以漢文寫作的《臺風雜記》書中說:「臺人嗜獸肉,而不嗜牛肉。非不嗜也,是有說焉。蓋牛者,代人耕作田野,且孔廟釋典之禮以大牢,是以憚而不食也。」文中的「大牢」也稱「太牢」,指祭祀之前圈養的牛。
日籍教師山根勇藏在1930年出版以日文寫作的《臺灣民族性百談》(1989年中譯本書名《台灣民俗風物雜記》)書中,描述台灣農夫對待耕牛的情景:農夫帶著兩頭牛到田裡,一頭耕田、一頭在田邊吃草。農夫看耕田的牛做累了不動,也不會鞭打牠,乾脆自己也休息一下,再看牠還是不想動,就把犁卸下來,換另一頭牛來做。
台灣農業社會與耕牛關係密切,日本時代台灣雕塑家黃土水的傳世之作就是「水牛群像」,直到戰後耕牛被「鐵牛」(耕耘車)取代。
現今台灣人吃牛肉的風氣,尤其庶民美食牛肉麵的發明,確實受到戰後外省族群的影響。但若說台灣人本來不吃牛肉,都讓耕牛安享天年,則是被過度美化的傳說。
我其實不願看到以下的史實:台灣有「刣牛坑」(thai-gu-khenn)、「刣牛寮」、「刣牛窩」(湖)的舊地名。清代臺灣文獻記載,有人在海邊等瑇瑁(玳瑁,即海龜)登岸產卵,「尾而逐之……眾併力反其背,俾其仰臥……抬回剝之。重者一、二百斤,小者亦有數十斤,醃為脯鬻之,味同牛肉。」
原來,台灣人以前不但殺牛、吃牛肉,海龜肉也可充當牛肉。據此推論,早年台灣有人吃牛肉,只是隱諱不說罷了。
我們可以想像,農夫雖然不殺牛、吃牛肉,但如果有私宰牛販前來家裡說要購買老牛、病牛,農夫會不會拒絕?這是人性的考驗,相信恐怕不少農夫不會拒絕。
翁佳音與我正在合寫《吃的台灣史》,他說「台灣吃牛肉年代悠久」,我們會有更多論證。
原文出處 曹銘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