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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評

沈榮欽 : 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20200625


河道上不少人批判媒體人王尚智臉書:「一位來自台灣的女學生是『無症狀感染者』,據此看日本機場檢疫單位直接賞了陳時中一個嘴巴子,我難得嘴角隱隱忍不住。」我對他不熟,只知道看《我們與惡的距離》盜版仍振振有詞上了新聞,不過對台灣防疫出現破口的幸災樂禍與尖酸刻薄之情躍然紙上,人性之惡竟可以惡如斯。

網路上不少韓粉與柯粉懷有同樣的情緒,我因為旅居海外,現實中很少接觸這樣的人,不過今年稍早回台時,倒是被迫聽了半個多小時的韓粉聚會。

說是被迫,因為即使隔著四張桌子,那位大媽的音量依舊能像謝遜一樣讓我耳朵隱隱生疼,我剛就座時,真的以為有人吵架。

那是一場上了年紀的韓粉聚會,大媽似乎住在美國,心中有著黑白分明的名單:

「高雄人憑什麼想要罷免韓國瑜?他做得這麼好,高雄人憑什麼不惜福?」

「蔡英文會說英文嗎?她能夠跟美國人對答如流嗎?她在美國找得到工作嗎?美國這麼競爭,會要一個假博士嗎?」

「張忠謀到美國,川普會知道他是誰嗎?張忠謀見過川普嗎?郭台銘是白宮貴賓,張忠謀進得了白宮嗎?」

「陳時中只是個牙醫,跟著民進黨雞犬升天,他有柯文哲專業嗎?」

最令我驚訝的到不是大媽說話的內容,而是他們互動的方式。那是一個公共建築內的咖啡館,座落於機關林立的中正區,離總統府、外交部與國家圖書館不遠,他們之中只有大媽以字正腔圓的國語說話,不僅嗓門近乎聲嘶力竭的吼叫,高八度語音的尖酸刻薄,與王尚智臉書的態度幾無二致。

最有趣的是兩桌人中,其他人均操持「台灣國語」口音,似乎只有大媽一人是外省人,但是大媽的大嗓門主導了談話,其他人的附和音量極低,無法聽清楚內容。明明是有禮貌的一方,但是在氣勢上彷彿輸了大媽一截,直到大媽走後,眾人才平等交談。

我忍不住想起Pierre Bourdieu的「文化資本」與「符號資本」,文化資本是知識、技能等綜合文化氣質,符號資本是信用、榮譽等符號。Bourdieu是法國大學者,身處法國,完全可以體會何以他提出這些概念。

我博士班就讀的學校叫INSEAD,是歐洲大陸最好的商學院,但卻不是法國人心中最好的商學院。INSEAD嚴格來說算是私塾,法國則是崇尚菁英制度的國家,法國最精英的學校,並不是一般所常聽到的巴黎大學等知名學府,而是專業化的大學校,HEC才是法國人心目中的最佳商學院。

這種專業分工的菁英大學校制度,使得法國菁英之間產生非常高的文化資本現象,例如法國大部分的專業經理人都來自HEC,同樣的,法國的高級文官、優秀的工程師與厲害的科學家,幾乎都是出自同一所大學校,因此法國人無分左右,同行的政治官僚、工程師、經理人⋯⋯,幾乎不是同學就是校友,在這種情形下,Bourdieu從經濟資本,談到社會資本,再談到文化資本與符號資本,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法國孕育了大師生產出這些觀念的環境。

INSEAD位於楓丹白露,剛成立時由創辦人邀請歐洲知名企業家的子女與具抱負的年輕人,借用楓丹白露宮一角上課。由於楓丹白露宮是拿破崙與約瑟芬最鍾愛的城堡,所以拿破崙不在巴黎時,幾乎都在楓丹白露宮渡假,因此不少欲經營「社會資本」的貴族,也來到楓丹白露置產,我們博士生的研究室一開始就是在一座貴族的宅院。

有天有人來通知,說今晚我們研究室樓下有個party,我不以為意,讀完書九點走下樓時,見到的情景令我大吃一驚,衣香鬢影、冠蓋雲集,水晶吊燈下的大廳璀璨無比,拿著香檳的賓客,要不是身著軍裝,就是燕尾服或晚禮服,霎時我有回到十八世紀的錯覺。

此後每當有人提到Pierre Bourdieu的社會資本與文化資本,我都忍不住想起當晚的情景。

原文出處 沈榮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