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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立臺灣師範大學臺灣史研究所 : 【108-2|踏查活動|台灣史料與研究法(一)|2020/03/16六張犁公墓|張素玢所長】


連日來的大雨在今天放晴,是個適合走出教室的好日子。我們在六張犁捷運站集合,順著崇德街逐步而上,蔣渭水之墓、極樂靈骨塔、回教公墓,最後來到墳頭小小的亂葬崗。

為什麼看墳?生人勿近的墳場究竟有什麼樣的魅力?小小一方的墓碑,幾個大字的書寫,除了道盡此人或長或短的一生,對於後人呢?除了憑悼瞻仰之餘,還能有什麼歷史意義?

「家族史」、「地區開發史」同學熟稔地回答道。原來墳堆就是那重建歷史的重要工具,對於文明之初的了解,我們不就是利用遠古人類的墓堆與陪葬品,建構出文明最初的模樣,老師解惑地說。

於是我們今天來看墳。

順著崇德街走,首見的是整理完善的蔣渭水之墓。因感染傷寒在1931年病逝於台北醫院的蔣渭水,一開始被葬在大直公墓。

直到1941年大直公墓因為被列為軍事用地後,於是將其靈骨遷放於關渡慈航寺,1952年被遷葬於六張犁公墓,到了2015年才被移靈回到故鄉宜蘭,就此長眠。

在六張犁公墓區,還遺留著1952年重建時的「蔣渭水之墓」碑,上方刻著「革命先烈」,下方留有革命夥伴盧丙丁筆錄的遺囑,「臺灣革命運動業已進入第三期,吾人預期之勝利迫在眉睫云云……」。

值得玩味的是逝世於昭和6年(1931年)的蔣渭水,墓碑遺囑所立的年代卻是民國20年,果然是重建的墓碑。而在臺灣社會運動史上著墨不多的盧丙丁也在這裡悄然留下姓名,等待一位過客好奇他的一生。

繼續往前,供奉幽冥教主—─地藏王的廟宇,也許是掃墓旺季還沒到,廟門沒開。但從廟門上的楹聯「地為坤母慈司冥府 藏點私心恩赦幽魂」我們可以知道此處過去,就是陰陽分隔之地了。

廟的後方是名為「極樂世界」的靈骨塔,靈骨塔與附近的「極樂公墓」,在戰後是由曾經任職上海殯儀公會理事長的錢宗範經營。

1950年代部分被槍決的政治犯,倘若遺體未被領回,便會被送至國防醫學院提供解剖研究,爾後在再進行火化或土葬,最後安放於這個名為「極樂」的空間。生前最後一刻,也許並不快樂的祂們,不知此時此刻,是否真的抵達那極樂世界。

蜿蜒小徑轉個彎,拐過靈德寺,便是「回教公墓」了,進了這裡,風景也不太一樣。所有的墓碑,青一色方方正正,在正中央寫上墓主大名,部分會書寫祖籍,舉凡雲南騰衝、陝西南鄭或是新疆承化,我們知道這是多數中國穆斯林的居地。

此外,墓的上方會有一行阿拉伯文,或是伊斯蘭世界常用的星星與月亮。墳墓在在習俗上又被稱為陰宅,能反映出墓主的身分與地位,望向更高處,見到兩座明顯貴氣的伊斯蘭墓塚,看來是高級住宅區。

圓頂的是「堯樂博士墓」與更高的是市定古蹟「白榕蔭園」,白崇禧夫婦的長眠處。

拾級而上,我們先造訪了堯樂博士,在墳前種著兩棵香蕉樹的墓區。

堯樂博士,生前是新疆省主席,因為領導回民捍衛邊疆有功,於是墳前多了兩座時任總統的蔣介石所題詞的碑文,頗有風光之感。

墓區中央的圓頂墓室,發散著濃濃的伊斯蘭風,中央刻著阿拉伯文的清真言「萬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使者」。也許你從未感受到的臺灣的多元文化,此時此地,就能領會。

再往上走,偌大的牌坊矗立在眼前,白家的「白榕蔭園」到了。牌坊上的「淑行流馨」是蔣介石提給白崇禧夫人馬佩璋的詞,然定睛一看,用來題詞的石材,色澤與周遭牌坊大不相同,想來是之後補上的吧!

蔣氏與白氏的關係,不言而喻。白榕蔭園中,除了白將軍夫婦的墳塚外,白家的後代也多葬在這裡,像是白先勇胞弟的墳塚就在旁邊不遠處。

最後一站是「戒嚴時期政治受難者紀念公園」。出了回教公墓區,又能見到那些你我常見的,掃墓時會見到的那種臺灣人墓碑樣式。

但不是這些,我們要找的是小小的墳頭,那些散亂的、不整齊的,彷彿對映著他們嚥氣最後一刻那個失序的時空的亂葬崗。

進了墓區,在左手邊的土坡,我們找到了!過去這裡被一叢叢的竹林遮蔽,若不是受難者家屬的追尋,竹林底下的小小墓碑沒有見光的一天,隨著社會對於白色恐怖時期想法的轉型,竹林不見了,雜草除去了,入口處掛上紀念公園等字樣。

然而這段路是何等的遙遠,走過多少個暗夜無光的日子,才迎來今天的光明。細細看過每一座小墓碑,徐慶蘭、郭遠、黃榮燦、彭嘯生……每個名字的背後,是一段未竟之業,是恐怖的肆虐,也是一個破碎的家庭。看畢,我們回頭默哀,歷史上的傷痕,需要更多的了解來撫平。

跨越生死兩界,本該是一件悲傷的事。但我們如何讓墓碑說話,讓死人說話,傳承並記錄土地上發生過的每件事,也許墳堆之於我們,還能有這樣的歷史意義。

(許琇婷)

原文出處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臺灣史研究所